《炊烟有望》(长篇连载)四卷 提留与统筹
这是在农村里流传的顺口溜,自从分税制,收支两条线以来,税收上去,由于技术问题支不下来,三提留五统筹无节制地执行,乡政府机构工作人员只有多收多敛,才能保证他们的工资,中国乡镇基层干群矛盾普遍激化,圆铃镇双土村不能例外。自上而下的分税制阶段性改革,让基层的政府和低层的工农受到切肤之痛。
中国作为传统的农业国家,农业税收一直是国家统治的基础,所谓“皇粮国税”就是农业税,交“皇粮”自古理所当然。春秋时期鲁国实行的“初税亩”,汉代叫“租赋”,唐朝称“租庸调”,清代雍正施行“摊丁入亩”,国民政府时期叫“田赋”。解放后,国家一直按亩收农业税,直接就是交公粮卖棉花交提留。1958年全国平均税率为“常年产量”的15.5%,各省税率在13%至19%之间。
“头税轻,二税重,三税是个无底洞。”随着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逐步转型,农业税于1985年改为货币税。农业税的正税不高,正税之外还有各种附加,有所谓“三提五统”,指三项村提留和五项乡统筹,这可没有具体的税率,虽然上面对征收上限有规定,但乡村干部完全可以利用其不受限制的权力与不对称的优势信息榨取农民,越是工商业落后的地方,县乡基层财政就越依赖农业税费,在吃饭财政之下,不亏农民,就亏干部。乡干部还会巧立名目,即所谓乱集资、乱摊派、乱收费、乱罚款来了。就是交上了,这些血汗钱,也是那些干部分了,并没有上交国家。所以干群一度激化,指着干部骂共产党。好多文学刊物也追逐着提留热点,有的描述老太太对准曾经救过的八路,举起了猎枪。有的农家拒绝继续承包,有的农民把家庭承包的耕地抛荒,举家外出打工经商。
肖承建说:“这主义,那主义,我们老百姓就一个主义,吃饱吃好,日子过好就行。” 双土村农民们感觉着,自己每年都要交好几种钱,还有每年出工的劳务费,义务工费,项目繁多。镇办工厂已是遍地开花,村里都分了地,农民开始创业,村里投资群众集资建小砖瓦厂,那几年砖瓦厂发展特快.镇上也集资成立了面粉加工厂。农民搞点副业,收入微薄,交不起繁重的提留与统筹,提留项目繁多。圆铃乡全乡镇的教师工资原来是县财政统一发放,而今乡镇自己解决,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又加上基层政府机构庸肿人员超编,给百姓造成了太重的经济负担。
麦秋两节收提留成了基层领导最怵头的事儿。圆铃乡政府最近还购进了一辆蓝鸟轿车,经常出入各村,车上有公检法人员跟着,轿车一进村,村里的扩音器开始点名催粮,土话里夹着骂语。两季提留都需要反复地催逼。不分季节的是计划生育,好多超生的人家不交罚款就拆房抢东西,东西充公,以极低的价格被当众拍卖。双土村矛盾也很尖锐,一是村财务不公开,金角旺盖起了最好的院落、房子,有挪占公款之嫌,二是乱批宅基地,使一些人家失去了好耕地而无法补偿。结果是村民接二连三地到县政府上访,双土村领导班子面临改组。乡里打着治理黄河的晃子,对交不起钱想去出劳工的非法刁难,抓捕,考打,人们不敢不交。
刚分地那几年,农民播下麦种就是播种下了希望,人们耕耘的不只是田地,还有生活。每个收获的季节,就如一个真正的节日。热火朝天的麦收和秋收,收割着清新麦香或甜丝丝的玉米,个个挥汗如雨,人人都心花怒放。土地改革激发农村的活力,农民真正的得到了实惠。化肥、农药与农业机械的投入使得粮食产量不断上升,开垦的耕地面积也不断增加,农业税实际税率应远远低于名义税率的,交公粮时热闹宏大的场面,卖棉花时兴奋忙碌的心情也都成为了美好的记忆。乡镇领导和农民百姓,都留恋联产承包之初的情景,带着阳光温度的小麦,当天就被装入口袋装上车,送往乡镇粮所,粮所前的大道上塞满了各村前来送公粮的太平车、人力地排车、牛车、驴车和三轮及少量的拖拉机,粮所大院里蒸腾的热气飘着麦香。
一般扛不住乡里来敛提留的阵势,勒紧腰带咽口唾沫也要忍着心性完成任务。王妮妮在邻村腌菜厂干临时工,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因为家里没及时交上提留,半道上就被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劫了去。双土村确有一个钉子户——村西金傻楞家。金傻楞老爹病卧在床,他自己虽年轻力壮却是半个傻瓜。不论按亩交税还是按人口拿提留都少不了他。二队队长金明水没办法,就把问题直接推给乡政府,乡里拘留了金傻楞三天,他答应交小麦交大米,交全了粮食与提留。谁也想不到他回到家,把老爹赤裸裸拖出被窝,弄到太平车上送到乡政府大院,说:“俺没钱,没粮,只有这老爹。”乡政府只好作罢。
逢到村里街坊有喜事,金傻楞也往往到场,金明水家二儿子结婚前,街坊晚上来喝公局喜酒,院子了拉里大电灯,支了帆布蓬遮阳遮风雨,金傻楞早早就来帮着搬桌子架棚子,提壶满水倒茶的,仗着身大力不亏,还抢来了肖来顺的儿子肖继光烧水的活儿,可是不出半个小时,他就干够了,肖继光接手继续烧水。自从推着老爹上乡政府回来,他可是倒背着手,挺着胸脯走路,俨然是双土的新书记,肖继光也对他让着几分呢,虽然他连个老婆也没讨上,但是他会说肖继光的老婆子不会过日子,棉衣夏天也不拆洗,一冬天肖继光的上身登登硬,油打蛋似的亮。
场面上一阵忙碌后,金傻楞就坐在肖承钧他们的席上,与大家平起平坐,平端平放酒碗,家里有喜事,饭前仍用大瓷碗喝酒,大碗酒热辣的汩汩下肚,真是痛快极了。奇怪的是这一次酒后,肖承均感到很舒服,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酒的魅力。所谓壶中乾坤大,个中人才会知道个中浪漫,酒也浪漫癫狂的滋味。直到深夜散场,人们带着酒气和晕晕张张的步态各自回家,肖承钧也在街巷间哼着小调儿。
酒席上说到当官的,就口无遮拦的金傻楞,散场后,他一路骂骂咧咧,说村书记的老婆:“男人多大,女人多大”,还说某女人好拉舌头嚼舌根,骂她“屄不在裤里,舌头不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