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1期 || 田兆宝:红枣儿/轩诚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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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在艰苦的岁月里,仍然有着美好、幸福、快乐的日子。那是因为善良的人性释放出温暖人心的力量。感恩的心温暖着彼此的人生,让生活变得绚烂多彩,淳厚的民风乡情演绎着黄土地上生生不息的故事,就像记忆中的“红枣儿”一样令人难以又忘怀。
文:田兆宝
赏析:张丽梅
1982年秋天。在陕北老家。
那天我正与母亲在屋里拉话,突然进来一个女孩儿十二三岁,右臂上挂着一只沉沉的竹篮,上面遮着花帕儿。我常年出门在外,绝对认不出她的,母亲上了年纪,眼拙,半会儿也没猜出她是谁。女孩儿放下篮子,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竟甜甜叫了我一声“二舅”,更让我犯了糊涂,这时母亲终于猜出了她:“你是秋红吧”。
秋红说:“是我妈打发我来的,我妈说二舅小时候喜欢吃枣,说你在西安工作,那地方怕是没这东西,正好我家的枣儿红了,送些给二舅吃个稀罕”。
我问秋红咋晓得我回来了,秋红说是她大舅去她家提起的。
我们家是73年搬到前村的,原来在后村住的时候,秋红的外婆和我们是单墙邻居。秋红的外婆,我们管她叫大婶,他的大女儿也就是秋红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嫁了出去,我常年在外工作,好多年了,我连这位大姐的面都没照过,可她怎么想起牵挂我这个多年前的街坊兄弟呢?
还是先说说我小时候的一些事吧。
我家和大婶家关系处得好,真就像“拆了墙就是一家”的那样,大婶是个偏心眼儿,我们家孩子多,大婶儿偏疼我一个,我家没枣树,她家有一棵,长在院畔上,年年结的稠,从枣子红了眼圈儿的时候开始,大婶儿就时常趁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悄悄的对我说:“快到园子里去”,我心领神会,腾腾腾跑到园子里,大婶则掂一根儿长杆子,站在磨盘上,照准树梢儿敲一下,枣子就像下冷子似的在下面园子里落了一层。我那个高兴呀,撩起衣服使劲儿拾,有时候一次兜不完,送回去再来拾。我哥我弟他们都沾了我不少光哩。
日子长了总有出“乱子”的时候。有一回我正拾枣拾的上劲,让她家大媳妇洗完衣裳往回走盯见了,其实是半开玩笑说:“好小子,吃我们家的东西比吃自己家的还有理气长!” 谁知这话让没走远的大婶逮住了,出口就骂:“娃娃吃的是老娘的那一份,轮不上你狗日的管!”大媳妇儿灰溜溜的不敢再吭一声。大概只有那个年代做婆婆的敢有这般威风。
65年我来西安上学,起身那天大婶和我母亲一起把我送到村头,流了一路眼泪,口口声声说,要是晚走个把月就能吃上枣儿了,她再三嘱我,以后探亲尽量赶秋后回来。
念及我们两家的关系和大婶从小对我的疼爱,我每次探亲回去总不忘带点吃的东西上她家坐坐,大婶见了我很亲很亲的。
77年我结婚,偕妻回家。那时候大婶病得很重,我们去看她的时候,窑洞漆黑,虽是初秋,窑洞渗凉的。大婶儿围着被子坐在炕上,像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情景十分凄惨。见了我们,大婶不住地流泪,声间微弱地说:“你们怎么不秋后回来呢?”“宝娃呀,等你下次回来就见不上大婶儿了……”我心里酸得直掉泪。
果不然,等我82年回去,听母亲说,大婶78年春上就不在了。大婶一生可怜,生了三儿两女,女儿嫁远了,儿子分家了,老伴先她而去。大女儿心肠软,叫大嫂跟她过。大婶儿硬气不去,一辈子没享一天福。
凭着我们两家的关系,大婶生前死后,我母亲没少给她帮忙,我们家虽然孩子多,可先后都出去了,母亲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常帮大婶儿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儿,连大婶的老衣都是我母亲一手做的,大婶儿死后,是我母亲张罗料理的后事。
这就是说,我的那位大姐虽然和我多年连面都没见过,而且不粘亲带故,但我母亲对大婶的那番情意,大姐她也是听过不少记于心上的。那阵大姐家的日子过得也紧吧,唯能拿出手的,就是听说有两颗枣树。我母亲上了年纪,牙口也不好,要搁平常,大姐她就是再有心也不会送枣给我母亲,她咬得动吗?正好赶上我回去了,大姐总算瞅准了机会,觉得送我枣吃很合适,一是我小时候吃过大婶家不少枣,大姐知道我喜欢这东西,二是这些年我出门在外见这场儿会稀罕。其实大姐的真正用意是通过对我的表示来传递对我母亲的感激之情。这些母亲和我都能意识到。
可我还是好感动。大姐她真想得出来,打发一个小女孩,走十来里路,掂那么沉的篮子。
揭开花帕儿,哇,好俊的枣哟!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一般儿的大,一般儿的红。
大姐呀,你也真是!
触物生情,冷不丁又想起多年前大婶对我的那份疼爱。心里一阵难过。
“我该给大婶烧张纸去。”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