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银子 1

春雪在北方也是平常的事,双土大队家家天井里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大街上最早起来扫雪的有着哮喘病的老人,他是双土小学老宅院的主人肖承夕。当街坊们从酣睡满满的梦中醒来,扫院子扫大门口,个人忙着自扫门前雪时,大街上早已出现了一条干干净净的红褐色的土路趁在两边隆起的雪崖中间。

老天只要一下雪,他一总是最早起来扫街,带着青色的遮耳布棉帽,用宽的青布带子束腰,束腿,一样的棉铲鞋,他弯着腰,他的腰平日里也弯着的,嘴里哈着热气,扫上几米喘上几口粗气,然后,继续扫他的雪。当他扫过双土小学大门的时候,他趁着朦胧晨光,偷藐一下青砖建筑,没人知道,他心里肯定是五味杂陈……眼前这所学校早已老化,马上就面临搬迁,村书记金角旺和贫协主任金宝镰和王校长,年后好几次在学校里碰头,正在商量这个事情。他亲历了一个沧桑而漫长的过程。他本来是名门望族,一花三叶的后人,他和和叔伯哥哥肖承朝都划为地主成分,叔伯弟弟肖承午一家,因为长辈出了一个吸大烟的,划成了下中农,只有房子还保留着财主的样子,土地早就一点点地卖掉了。他的叔伯大哥解放后被枪毙了,他肖承夕这一家挨批挨斗扫大街,算是命好的。

现在的大队书记金角旺那时是农会主席,而金宝镰当时是民兵连长。土改过去了,老宅子分了,然后成了大队部,然后又成了片中的学校,老宅底下埋着财宝的传闻却是一直就没有断过。老宅子的记忆不算是什么秘密,正在拆迁的完小,原来是巍峨宽大的坐南朝北的四合院,在四合院外,又有四围的仓库,马厩,草料房和盛放农具的厢房。北大门上镶嵌着高浮雕莲花莲子和大鲤鱼。进院门影壁,也是高浮雕祥云山水青砖构件,然后是左小门和右小门,通过小门进入大四合院,沿着青砖甬道,分别到达南面的两座正堂大屋。土改时,也如金家大院一样,分切给了穷人和烈军属居住。不同点是,为了斗出金子和银子,肖承夕他们家人都受审过,他的父母和兄弟熬了几个日夜,到底没有斗出多少来现金来,这让当权者十分恼火,又十分无奈。有一个古老的秘密,但是他谁也不能说,在他童年的记忆里,城隍庙中的一束火焰,一句咒语,真是很灵验,已经应验一半了!

肖承钧肖承建所在的那座教室已经老化,房梁窗户朽坏墙皮脱落,墙根的砖也碱了。趁寒假冬闲,双土大队和邻村一片的村里已派出人来准备翻修这房子,劳力中有中青年男人,诸如肖来利、肖文雨等,也有些女人,比如田红柳,肖玉芬等,玉芬过新年换了一件蓝底粉红散花套褂子,而田红柳依然是扎着补丁黑围裙,戴着印花蓝布头巾。工地上每天都有十几人的样子,扒墙运砖,清理房屋地基,虽然这是学校搬迁需要的拆房,可人们也还是很认真地掘地三尺,尤其是埋在地下的墙根青砖和它的边角,人们还是有意无意地特别细心,滤过每一点湿土,因为这毕竟是财主家的老宅子啊。

贫协主任金宝镰,就是冬天他也不愿意脱掉他的四个布袋的斜纹蓝色中山装套装,冬天里套在薄袄上,实在太冷了就加上棉马甲,中山装显得臃肿而短小,到现在是春天了,他只脱掉了他的棉马甲。他习惯把双手插进裤兜里在街巷间高视阔步。在他眼中,花分为有用的和没有用的两大类,比如南瓜花是好的有用的,因为它可以结出南瓜来,南瓜可以充饥。秫秸花则是不好的花,因为它没有用,它结子儿也只是为了来年再次开出花来。他的目光似乎从来也没有离开过田埂,没有离开过村庄,对于他,天边的云就如不存在一样,朝霞与晚霞就更不用说了。

从完小拆房子的第一天开始,他总是在工地上转来转去,两手插进裤兜里。然后就到北屋里去,眼睛依然窥视着工地上的动静。现在拆的是正南屋,北屋的平房还可以作为指挥办公之用,从来不看报的他从办公室的墙角找出一摞旧报纸,有一搭无一搭地看,他心不在焉地一边喝着大叶子茉莉花茶,两手捧着粗瓷盖杯,不时地往工地上张望。有时,他就找人来下棋,也是心不在焉,一盘一盘地让对方给赢了。

早晨的雾已经散去,太阳怯生生地出来,金宝镰安排好村民拆房子再整挖地下的砖基。正如人们所传说,这地下砖基的确很深,门槛底下可以走马车。因为这是黄泛区,为防洪水,有钱人家的房基扎得特别深。他布置完活儿,又在废墟上转了两圈,然后就回到了办公室,今天他让肖建虎帮他剃头,剃头他也心不在焉,总想抬头看看门外的工地,致使锋利的刀子蹭破了几点皮,帮忙剃头的肖建虎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他则好心安慰说:“没事,没事,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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