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如山谈编剧：剧本如讲义，观众听戏像上课，如此戏园非关门不可

　欲论编戏，须先论戏的原理。当初为什么唱戏呢？是为的自己取乐，因为不但唱的取乐，且听的也很欢迎，所以才有人组织班子，排练戏曲，一来供众人取乐，自己又可取财，以后慢慢的越来越发达，就成了专门的行道了。大致演戏的由来，不出此等道理。演戏既不出此种道理，就可以一言断定成班演戏的原理，是为的给众人取乐的一种营业，无所谓高尚，无所谓卑贱，这是毫无疑义的。

　可是中国人的眼光，大多数不是这样看法。在数年前，中国人是把演戏一道看的太低，目为一种下流营业，看着是粪土不值，几与吃喝嫖赌相等，娼优二字相提并论，一般古板人万不肯与戏界来往，因为他把戏剧纯然看成了一种玩意儿。所以或编戏，或改戏，这层是提不到话下。

梅兰芳之《霸王别姬》

　三二年来，因为有许多人看见东西洋的戏，才知道演戏于社会很有关系。自此种思想输入中国后，于是一般人颇提倡编戏。但是所编的戏，都是用言词来感化人，不知用美术来感化人，一切的戏都是平铺直写，毫无美术的思想，因此大家很不欢迎。这种情形于改良戏曲的前途大有阻力。

　以上两种思想都不对，何以都不对呢？按旧思想的一方面说罢，演戏本原于歌舞。孔子删订的《诗经》，无非是当年各处歌舞之章。就说传到后来，最晚到咸丰、同治以前，哪一个念书的人不会唱几句昆腔呢？这可有什么卑贱呢？就是戏行中人，品行好的也很多，要说有品行不好的，哪一界里头没有坏人呢？就以中国人最崇拜的官场论，里头坏人也不少哇。古时候所说的吮痈舐痔，与夫现时奔走钻营的这等人，岂不是都是政界的人么？这类人的品行，能够说是好么？

程砚秋之《红拂传》

　可是有人说，好人不可唱戏，一般人都以为然。前者进德会提倡不作官，大概是有鉴于此，而大家听着，都觉着刺耳朵，其实这是一样的道理。这一位看着戏界有坏人，便以为戏界不可入，那一位看着官场有坏人，便以为官场不可入，道理可是一样，然而总算都不对。总而言之，凡一种营业，都有研究改良进步的价值，哪里头都有好人有坏人，不能因为有几个坏的，就把全体的种事业都看的粪土不值喽。

　旧思想的这般人眼光，固然是不对的了，可是新思想的这般人也不对。怎么也不对呢？他听见说过东西洋的戏曲都是于社会有益的这句话，所以他编的戏如同讲义一般，简直的听戏如同上讲堂样。要这们一来，除了实心求学问的一般人去听戏，稍懒一点的他一定不去听，戏园子非关了门不止。这都是没有细研究西洋戏曲的原故。

荀慧生、孙甫亭之《红娘》

　其实西洋所以改良戏的原故，是因为演戏一道，人品无论高下，没不欢迎的。于是一般知识灵敏的人，以为大可借此改良社会，所以或改旧戏，或编新戏，于美术之中添上许多社会教育的性质，然一部分仍须富于美术，能够使大家乐观，引人入胜，好行自己的主义。否则如同讲经堂、演说台一样，谁还肯花钱去听呢？

　就以上道理而论，无论编新戏、改旧戏，要紧的地方固然是在改良社会，然而在美术一层也要研究的，因为美术一道在人群中是不可缺的一门常识，使国人富于美术的思想，也算是社会教育，所以说编戏须道德主义与美术主义并重。

　(《北京画报》1927年第2卷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