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壁根(小说)

听 壁 根(小  说) 
作   者:润    尔
天底下,总有那么些人,耳长牙长舌长,热衷道听途说,传播小道消息,以显神通广大,好像无所不知,就怕别人不晓。
常师娘虽然没有这种人问题那么严重,但多少也存在着这方面的习气。一闲下来,便三五扎堆,咬耳嚼舌,乐不可支。
常师娘年轻时,俊俏泼辣,干事麻利,脚下有风,家里家外,能顶大半个天。
早年,其夫常得升在公社银行营业所担任会计、会计辅导员,后任县行会计股股长,工作忙起来,成月半年,不见着家。用常师娘那话,是她一人在乡下,既要出工,又要家务,起早贪黑,烧煮洗涮,秧瓜种菜,喂鸡窝猪,才把一大家子撑下来的。所以,妇为家以功臣之居,夫在家惟俯首贴耳也。
天道酬勤,世事有变。改革大潮涌起,银行专业化,纷至沓来。正是用人之际,常得升被上级看中,调任咸城市行会计科长。后全国开启专业职称评聘,常科长有辛被首批评聘为助理会计师。按当时政策,具备助师职称资格,其家属小孩可农转非。因此,常师娘带着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摇身一变,随夫成了城里人。
常科长如此巨大功绩,按说可以居功自傲,实现家庭地位转换。然,常师娘则不然,长期形成的家庭地位,依然稳如泰山,不容撼动。常科长在外虽是人物,但在家依然如故,念妇不易,顺妇自然。
一大家子进城后,儿女都在读书,仅靠常科长一人工资养家糊口,肯定吃不消。好在组织关怀,给常师娘在市行干训班安排了一个临时工岗位,负责干训班招待所和会议室的保洁工作。
有了城里工作,常师娘自是开心。劳动量相对于在农村,简直忽略不计,何况保洁工作有弹性,可以自行安排,所以得闲也多。俗话说,闲则生非,常师娘热衷咬耳的老毛病,不知不觉地带进了干训班,经常和他人闲嗑拉呱,张长李短,不亦乐乎。
没多久,市行调万、肖两位县支行同志到市行任职,安排在干训班会议室两边厢房落住。常师娘自然与他们常有接触,渐渐熟络起来。
万、肖二人,银校校友,各在支行,如今上调,同居一所,自然话无止尽。什么坊间奇闻,行内轶事,茶余饭后,尽作笑谈。
时间不长,万、肖发现,两人私密谈话,行里人尽皆知,弄得他们尴尬至极。万、肖绝顶聪明,分析肯定是常师娘利用工作机会,听壁根,偷听到他们二人闲谈内容而传出去的。于是二人商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次,常科长去县支行检查工作,牙髓发炎,疼痛难忍,便在县医院就地作了拔牙手术。回家夫人问及,如实相告,不算啥事,自然过去。
吃完晚饭,常师娘照例去干训班做保洁。当清理会议室时,就听万、肖二人在房间拉呱,于是又蹑手蹑脚贴近,竖起耳朵,悄悄偷听。
万、肖二人知道,常师娘此时肯定又在外偷听了,于是立即转移话题,一敲一搭起来:“你知道吗,前几天县行有人告诉我一件臭事,现在还保密,不能对外说,更不能让常师娘知道。”“什么事啊,这么神秘兮兮的。”“不能说,不能说。”“你快说唦,急死我了。”
常师娘听到和自己有关,耳朵竖得更高,又向房间门口挪了挪。里边二人,听到会意一笑,继续作神秘状,还刻意压低声音:“听县行人说,常科乘这次到县行检查之机,偷偷私会了以前相好的,结果被人家老公发现,把他门牙给打掉了。”“没得命,这事还真不能让常师娘知道。要是让她知道了,天非塌下来不可。”“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千万不能对外说啊,不然不得了啊!”“知道,知道,我一定不说!”
常师娘听了,犹如五雷轰顶,急匆匆赶回家,拎起老公耳朵:“你个死鬼,原来你在外面真有相好的拉!难怪你一年到头的在外不归家,什么检查呀检查,你是去会你那个相好的了哇!这日子没法过了哇!”“夫人哎,我哪有什么相好的呀,我真的是下去检查工作的呀!”“我信你个鬼!你门牙都被人家打掉了,还骗我。”“什么门牙被打掉了呀?我是牙髓发炎,疼的不能过,才上医院拔掉的啊!”“我才不信呢!”“你不信我信谁呀?你这是听了那个瞎说八道的呀?”“我是听万科长悄悄告诉肖科长的。他们都是干部,还会说瞎话呀?”“咳!他们的话你也信?”“为什么不信?我就是不放心你!你现在官当大了,能让人放心吗?”“夫人哎,请你放一万个心,你是我们常家的功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起外心的啊!”经常科一番赌咒发誓,常师娘才将信将疑地将门牙之事放了过去。
第二天上班,万、肖二人看到常科大熊猫似的黑眼圈,知道计已生效,指着常科,笑得前合后仰。常科明知他们是在有意戏弄他夫人,但错在夫人不该偷听,所以也就打个哈哈,未闹红脸。
在没有工资改革前,像常科这样的干部,领的是级别工资,行政二十三级,每月五十二块半。加上常师娘每月二十四块的临时工工资,全家月入不足八十元。常科每月除了留下10块钱抽烟和零用,其余悉数交由常师娘执掌全家六口人的开销。说来这点收入,一大家子在城里过,的确紧紧巴巴的。
没过多久,开始实行级别、职称双轨工资,就高不就低。此时,常科已晋升为会计师,中级技术职称,工资一下涨了不少,半年一共补发了三百多元。
常师娘一下拿到老公交的这么多钱,心里乐开了花,逢人就摆。打扫卫生时,还时不时的哼上几句地方小淮调。
这天,万、肖二人正在房间聊天,当听到常师娘进入会议室打扫,还哼着小调时,故意大声聊起补发工资的话题:“肖科,这次职称工资套改你补发了多少啊?”“我是助师,补的不多,才三千多。你呢?”“你我都是助师,我原来的工资比你高一级,所以补的比你少些,不到三千。”“听说他们中级职称的补的才多呢,可能有五、六千呢。”“是呢,常科就补了六千多。一下补这么多,常师娘拿到还不睡着了笑醒了啊。”“还不知道常科能不能把这钱拿家去呢?恐怕补再多也不够他填外面小二的坑呢。”
二人煞有其事,说得跟真的似的,把个常师娘听得既潮欢高兴,又感到后脊发凉:乖乖隆的咚,这个死老头子,一下子补发了六千多,才交我三百多,看来他也学会藏私房钱了,这还了得!
这回,常师娘没有直上桥盘问老头子,而是放在心里,不动声色,等他自觉革命把钱交出来。可等来等去,都半个月过去了,还没个动静。预感出大事了,怀疑老头子在外面真的养小了。   于是,等老头子下班回来,便劈头盖脸地追问补发工资情况,还不依不饶地追要那少交的钱。说是今天交不出钱来,就是给小老婆了,还威吓如果不答应把钱要回来,明天就上行里闹去。问夫人听谁说的补这么多,夫人说是听万、肖二人说的,听得真真的,肯定没错。任由常科怎么解释,常师娘就是不信。弄得常科哭笑不得,只好等到第二天,从行里把工资条拿回来给她看,才除了疑:“这两个遭炮子子的,尽耍弄我老太婆,看偶明格去不骂死他们没完!”
历来,单位分房,是头等敏感大事。涉及干部职工切身利益,谁也不敢马虎。为了彰显公平公正,许多单位还弄出花样繁多的打分办法,才将新房分下去。
行里为了解决部分职务、职称高的老同志住房问题,在干训班一块空地上,建了两栋宿舍楼,称之为亚楼。
亚楼的分房工作,正如火如荼进行着。常科已有高级职称,按条件,这次也可分得一百二十多平米的三居室大套新房。
听说这次有望分得新大套,常师娘打心眼里为老常骄傲,这辈子嫁对人了,走路脚都飘了起来,见人就说,逢人便夸。把那些无望分房的邻居婆娘们一个个羡慕的,一面脸上堆笑恭维着常师娘,一面又咬牙切齿地跺着脚,恨不得把自家没用的老头子当臭虫踩扁碾碎啰。
干训班的楼上,那小淮调的嗓门,似乎比往日更加高亢清亮。常师娘仿佛增添了一股莫名的干劲,每天特意把干训班招待所的地多拖上一遍,把会议室的桌子多擦上一遍,以致灯光照在上面都会晃眼。
万、肖二人也在为自己即将分得新房而高兴,特意从街上切了半斤熏烧猪头肉,抱了一包油炸花生米,又拍了两根黄瓜,开了瓶五醍酱光头酒,正在宿舍里把酒言欢预祝呢。
耳闻小淮调的声音从走廊里飘了进来,二人的灵感又上来了:“听说这次分房,科级干部都能分到大套,如果有高师职称的,可以在同楼道门对门分到一个中套和一个小套呢。”“是的,真羡慕有高师职称的。常科这次肯定也能分到一中一小,连将来儿子结婚的房子都有了。”
听到这,常师娘眼前一亮,儿子在小套新房结婚的场面,仿佛提前就要实现,一颗兴奋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赶紧抿了抿嘴唇,别让它给蹦出来。“不过,恐怕危险呢!这次他能不能分到,还不一定呢。”“为什么?他不也是高师吗。”“听说有人写人民来信举报他在外面搞花头,可能要受处分,会影响到高师分房待遇,他这次能和我们一样,分个大套就算照顾的了。”“唉!这老常也是的,分房关键时候掉链子,闹这么一出,太可惜了。”
听二人语气,有鼻有眼,玄玄乎乎,把个常师娘渴望分得更大房子特别是儿子婚房的胃口先吊起来,然后又无情地砸下去,情以何堪?其忿难平,其恨难抑,忿恨交加,常师娘顿时泪如泉涌。回到家,不问三七二十一,将累了一天,已经上床的老头子,拽出被窝,上去就是一通拳脚:“你个死老头子啊,你个老不死的哎,眼看一中一小的新房子就要到手了,硬是被你花花肠子给搞丢了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哇!呃~”
常科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搞得莫名其妙:“什么中套、小套的,那来的这些话呀?你,你先不要动手,把事情说清楚再说。”常师娘把从万、肖二人那里偷听来的话学述了一遍,常科哭笑不得:“你个傻婆娘啊,你又上当了哇,他们知道你会听壁根,才有意编排给你听的呀!科长哪有资格分到一中一小啊?只有行长才有资格呀!”
常师娘净下心来一想,破涕为笑:“也是的!这两个杀千刀的,老是编排偶,害得偶和老头子老是无缘无故的在家吵劳干仗。这两个畜驴,真该千刀万剐。”说着,将老伴扶上床,掖好被子,并在他急得汗津津的冰凉的脑门上印了一口:“有坚啊,是我错怪你了,对不住了啊,下次我再也不去偷听他们瞎嚼蛆了。你就原谅我这最后一次吧,好吗?”
看到老太婆憨傻无辜的神情,常得升不由得升起一股怜爱之情,将她搂进了臂弯………
时光飞逝,三十多年,犹如弹指,一挥而过。故事当中,四名主角,已有三人仙逝,还剩一人健在,仍在默默地注视着行里正在和将要发生的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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