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会记得我吗
喂,你会记得我吗
我们坐在黄昏的堤坝上。
得说点什么,很多话想说的。
芦丽好动,猴子似地灵巧,我们说话间,她三跳两跳跳下了堤坝,速度之快,惊得我们以为她要投河。芦丽在距河水仅一步的地方刹住,回头朝我们裂开嘴,脸上漂亮的酒窝看得我们醉了。
芦丽弯腰挑捡石子。她会挑那种扁而小的石子,挑好了,掂在手里,侧身,弯腰,瞄准儿,“唰”地打出去,石子在水面上飞,溅起一溜的水花,水花开得花,败得快,余波在落日的余辉中泛起金光。
娟子起身,一步一步地下台阶。
红和我说,将来娟子做什么事都会谨慎,人也会活得四平八稳。我看着一起站在河边的芦丽和娟子,幻想她以后的样子。娟子弯腰找石子,但是,芦丽打出的水花,娟子打不出来。即使娟子学足了芦丽的样子,最终水里只会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这次我们没有笑笑娟子,以往会笑,这次没有。
我不去打,红也不打。红看着河水出神,我看着河边的小路出神。
小路上,一个人出现了,另外还有几个人。我侧转头,手心攥出汗,手指绞在一起,心砰砰跳。他走上石头台阶了,就要经过我的身边了。其他人在说话,大声地说话,他不说,用力清嗓子,一直清,清着清着,就和那些吵吵囔囔的人从我的眼前走过去了。
过去了,过去了,那双脚踏过去的路面,都在脑海里,好些东西是有记忆的,虽然看不到,还是有记忆的。跟着,他会经过一条砖石路,在路的拐角有一棵老榆树,树的枝条垂得低低的,枝条上遍布着油汪汪的叶子。他会跳起来,也许不会,谁知道呢。
红拼命赞扬芦丽打出的那些好看的水花,而娟坐在石头上,不停地往河里扔石头,挑大个地扔,故意地将水花溅大,而且越溅越大。芦丽不打了,蹲在水边出神。
红说,我们也下去吧。说着说着,三步两步跳下去。我也跳下去。走在芦丽和娟的身边。
芦丽说,她家的旁边也有条河,没有这条河宽,春天开了河,大家都去放鸭子。鸭子在河里闹,孩子们在岸上闹。河边的青草鼓着一个个小脑袋着急似的往外钻,最早开的花是冰凌花,最招人玩的是毛毛狗。和家里的河不一样的地方,是这里的安静。这一次,如果考不上,我就要回家了,我家里的河永远都在,但是,你们不在。
芦丽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眼里泛着泪光。我们沉默,看着河水。
娟开口。这水不会变吧,我们走了,她会想我们吗。
红说,她不会想我们,会想芦丽,芦丽会让她变美。娟说,我也能。芦丽边擦眼睛边说,你会让她吓着,犯心脏病。
我们不再说话,河水静静地,顾自地流着。夕阳躲进山里了,天色转暗,河对面的山形模糊而神秘。
红站起来,两只手捂在嘴边,朝着河面大声喊起来。
喂,喂,喂,听到了吗,你会记得我们吗,喂,喂,喂……
开始是红一个人在喊,喊着喊着,娟加进来,再有芦丽和我,还有远远近近的、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一起加进来。
喂,喂,喂,听到了吗,你会记得我们吗;喂,喂,喂,听到了吗,你会记得我们吗,………我们的声音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传出去,传回来,连绵不绝,此起彼伏,直喊到声音嘶哑,喊到两眼浸满泪花。
明天是毕业的日子,芦丽会继续留在学校里,她已经顺利地通过高考预试,娟要到一个偏远的山区小学做民办老师,娟准备去工厂上班,我已决定到距家百里的另一所中学复读。我们仿佛目标明确,都做好了充分的心里准备告别现在的日子。可是,我们都清楚各自的内心。
我们喊累了,喊不动了,将脸埋进水里,河水清凉,出水的那一刻,是一张张青春美丽的脸庞,这样的面孔会让我们珍爱一生。
芦丽说,我们这是干嘛啊,又不是生离死别。没人回答。天黑下来了,星星一颗一颗钻石一般地嵌在天幕上,从各处甩过来的光在水里潜伏下来,风在水面走,依旧看得见细细的波纹。
娟说,十年之后,我们还来这里打水漂儿吧。
红说,就你,还是省省吧。不过,十年的时间,你应该会打水漂了吧。如果再见面时,还是学不会,就不要来见我们了。
娟说,我以后一定拿打水漂当工作来完成。芦丽在脚边找到一颗扁而尖的石子递给娟。娟,不是你打不好,选石子也很重要。这颗石子送给你,做个纪念。娟认真地接过去,将石子攥在手里。娟说,芦丽,再打一个,我再学一下。
芦再走到河边,摸黑寻找着适合的石子。我们安静下来,盯着芦丽。很快,黝黑的水面上,一条长长的、银色的弧线从始到末,像夜晚的一声尖利的呼哨,从每个人的心里滑过去,在我们心里,开出一朵朵的、一生都开不败的花。
芦丽返回到我们说,声音有些哽咽。以后不打这玩意了,打出的花全是唬人的,不能开得长久,亏了我那这么多的力气。
我扯住芦丽的手。同窗三年,三年的时间仿佛是这打出的水漂儿,石子落下去,花也跟着落下去,落下去便什么也没有了。
操场上,我们四个人手拉手站在一起,对面是亮着的灯的教室,明天开始,那里面再也没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