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敏是谁?为何说是20世纪具有书法史价值的狂草大家
20世纪书坛,有这样一位“沉寂”的书家,其毕生以狂草为探索方向,取法汉唐,引碑入草,曲高和寡,为人又极为低调,从不宣传自己,身后却为书法理论界所重视和认同,成就书坛的一个传奇。此人就是北京大学资深教授李志敏。之所以说他是百年书坛最具代表性和学术研究价值的书法大家,是因为与其他同时代书家相比,他不仅在当代书法史上,开创了引碑入草新路,填补了20世纪狂草史空白,促进了当代书法理论的发展,而且在国际书法交流史上,精通英、法、德、俄四国外语的他,也以无出其右的外语优势和博大深邃的国际视野,开改革开放时代书法艺术交流之先河,推动了中国书法在世界上的传播。
李志敏自作诗《访曹雪芹旧居》:著书抗风轩,萧萧黄叶村。餐霞交贫贱,饮泉论假真。轩名知高节,
狂草的内涵是什么?狂草属于“小众”艺术,本质上是“远离实用性、注重艺术性”的,即虽难辨识,却可从笔法、结体、章法感受的线条艺术。由于当代人对狂草的认知水平较为有限,再加上狂草本身的“难辨识”特性,因而对狂草书家的评价往往是各持一端,莫衷一是。现当代书坛对李志敏狂草造诣的评价也有“分歧”,甚至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看法。一般来说,书法方家如启功、赵朴初、熊秉明、孙伯翔、沈鹏等的评价均甚高,钦佩至极,所谓“内行品不够”;而对狂草所知了了者却多有非议,认为生涩难识,所谓“外行看不懂”。那么,究竟如何看待狂草艺术和李志敏的书诣呢?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分析和评判:
李志敏信札
( 一)关于“引碑入草”问题。
引碑入草是书法中的一个重要命题,其核心是将魏碑风貌引入草书特别是狂草之中。有人认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理由是魏碑讲究金石气,字形方峻坚削,而狂草讲究流放姿纵,两种书体迥异,不能相容。也有人说,引碑入草由来已久,于右任等先辈大家已经实现了。那么,实际情况是什么呢?
首先,在书法诸体中,草书与碑学风貌距离最远,最具实践之难度,其实践价值亦最大,故引碑入草当为碑帖结合之高级形态,决不可因其高难而否认其价值及可行性。其次,于右任的草书虽然影响甚广,但相比草书,其行书和楷书的造诣反而更高,他的书风也并不是有些人认为的“引碑入草”,而是“引草入碑”,主要是在充分运用碑之雄健笔法基础上,融入草书之纵逸意蕴。即使其草书也带有些许碑蕴,实属无心插柳,无意为之。
李志敏:无论软笔硬笔,皆以圆为得道境界。
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李志敏就深刻洞悉这一发展趋向,在汲取包括赵之谦、于右任等在内的前辈书家碑帖结合经验基础上,不仅率先明确提出了“引碑入草”的命题,还自觉对其进行了可贵探索,将北碑之雄强方笔和开阔圆笔彻底融入狂草创作之中,使之从笔法、结体到风貌为之大变,将不可能变为可能。正如国际书法理论家熊秉明先生所说:“当代书法要从碑帖结合上找出路,狂草就应该像李志敏先生这样写,引碑入草价值不容低估”。启功先生也说过:“只有碑帖融合,才能突破前人藩篱。而李志敏先生对引碑入草的探索,代表了中国书法的方向。”由此可见,引碑入草是当代书法发展的一个重大前沿性命题,李志敏则无愧为引碑入草首倡者和初创者。
(二)关于狂草“草法”问题
现代人对草法的认知,多是停留在于右任先生所提倡的“标准草书”或不多的几个狂草名帖层面,认为超出了这个范围就是走了邪路。实际上,这是对狂草极为肤浅的理解。狂草是最能体现书家功力和性情的艺术,如果把草法都“标准化”了,也就违背了狂草本应“以势带形”、而非“以形取势”这一本质特征。
李志敏狂草:望庐山瀑布(李白诗)
于右任虽为草书大家,但于书主要还是取法怀素《小草千字文》并融入章草的意蕴,并未进入狂草领域。李志敏认为于右任为当代巨擘,但却并不赞同将草书固化、程式化。他认为,书法艺术特别是狂草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应反映书家的学养和性情,要多彩多姿,不必强求划一,品读古今作品,也“最忌偏于一好而排斥众美”。
李志敏临怀素《大草千字文》
李志敏狂草的取法显然要高古得多、广博得多,书法史上所能见到的碑帖作品,他无不心摹手追,博观约取,物我两忘。这既造就了其古意与朴拙相融的狂草书格,也自然带来了“难认读”、不“大众化”的特点,所以,缺乏高深书法艺术修养,不精通草书语言符号,就难以真正理解和看懂他的狂草。即使像赵朴初先生这样的书法名家也曾感慨地说:“我是先见李志敏其书,后见其人。最初看到他的草书时,觉得实在难以认读,并略显生涩。可放在一边,偶然再来观时却感佩其点画老辣苍劲,不乏神来之笔。故仔细端赏,甚感神品也!”要知道,草法绵延千年,博大精深,法中有变,变中有理,决非拿本“草法字典”即能以“识草者”居之,切莫以一孔之见轻言之。
(三)关于狂草“连绵”问题。
李志敏的狂草作品分为两类,一类是“连绵体”,纵逸恣睢,笔断意连,酣畅淋漓,尽显颠张醉素风神。特别是他的“枯笔连绵”,已达极高之境,其枯笔在连续中锋绞转之中而不散、不断、不弱,历代草书大家均难以企及,可谓李先生“独门秘笈”,凭此一点,即可写入书法史。
京都盛会漾英才,满堂书画见胸台。工力原从苦练得,风神必由博观来。腾骧墨彩随时代,澡雪精神知(李志敏)
另一类则是“散点书”,从书法史看,草书历来是连绵线的艺术,而李志敏在致力于“连绵体”探索的同时,也有另一种风貌的作品,即“点”的散步——每个线段都有“缩线变点”的趋势,整体看一幅作品就像是点的舞蹈,此类草书或可称“散点书”,这在中国草书史上绝无仅有,具有开创性。
同时,为了避免点的增多阻碍笔势流动的快感,他还突破以往书家偏好单一取势形式的风格,使字体的横向取势与纵向取势交替出现在同一幅作品里,并辅以“左高右低”与“左低右高”的字体姿态,对比、呼应、补救、依让等又多依靠多个字来整体促成,使全篇气势一气呵成、了无挂碍。这两类风格各具千秋,丰富了当代草书的形式和风貌。
李志敏遗著《草论》
李志敏生前常说:“我不在乎现在,在乎三百年后”。其早年求学武昌艺专,后常年授业北京大学。既是法学泰斗,精通英、法、德、俄四国外语,参与上世纪六十年代《民法》、八十年代《婚姻法》和《公司法》的起草;也是学问大家,有深厚的国学根基,工诗文,擅绘画;更是书法大家,篆隶楷行草五体皆能,尤擅魏碑和狂草,并著有三春堂《书论》、《草论》两部经典传世,与沈尹默合称“北大书法史上两巨匠”,与林散之并称“南林北李”。试问,当代书坛有几人能及?的确,李志敏作为引碑入草初创者所付出的艰辛探索,或尚有优化改进余地,但不管时间如何流逝,也不管书风怎么变换,其价值都是永恒的,终将浓墨重彩地铭刻在当代书法史上,值得书法界认真研究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