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长玉 | 元代车里行政区划的设置及相关问题考论
一、车里的名称、地域范围及元代征讨车里的背景
车里,《元史》载为车里、车厘、彻里。元以前的文献,《逸周书》卷七《王会解》提及“产里”。〔黄怀信、张懋铭、田旭东撰:《逸周书汇校集注》卷七《王会解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913~915页〕明代始有人释“产里”为“车里”,万历《云南通志》是目前所见最早作此解释的文献,天启《滇志》、《明史》从之。经清代方志的流播,“车里即古产里”几成定论。方国瑜却认为这种说法不一定成立,他主张“车里”是傣语“Jieng Rung(景龙)”的音译,“车”之音读如“居”,而不知者易“车”为“彻”,后世遂读“车”如“彻”不如“居”。〔方国瑜:《泐史序》,参见《云南史料丛刊》卷五《泐史》,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566~567页〕何平主张“车里”为傣泰民族Chedi(佛塔)之音译。〔何平:《“车里”名源新探》,载《思想战线》2003年第1期〕尽管在车里名称的起源上存在上述种种分歧,但对于车里的地域范围,意见却基本上一致,即以今西双版纳为核心的地区(参考图1)。
图1元初车里位置示意图
说明:
1.底图为《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七册《元时期·云南行省》。〔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版,第23~24页〕
2.地名均为元初地名,作不定点标注,不登今地名;河流标注今名。
征服车里,是元朝征服整个西南地区的重要环节。在西南,元朝首先控制的是大理。大理以西为金齿,金齿西、西南时属缅国,缅国以东为八百媳妇〔方国瑜按:“八百宣慰司在今泰国北部湄南河上源地区,即泰国之冈怕省。……元明时期之八百大甸城即在景迈,瑜尝闻刀承宗言:早年至景迈为一大平坝。盖古为大都会,管八百甸寨以名其地,应译作'八百首府’,而误写为'八百媳妇’,乃有无稽之解释,此说似可取。”参见氏著《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第1023页〕、安南,在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前后,元朝对这些地区的控制情况各不相同。
元军首次进入大理当为宪宗二年(1252年)“命忽必烈征大理”之后,次年(1253年)十二月,“大理平”,留兀良合台戍守,以刘时中为宣抚使,与段氏同安辑大理。中统四年(1263年),置元帅府。至元四年(1267年),立大理等处行六部,设官置吏。至元八年(1271年),分大理国三十七部为三路。〔《元史》卷三《宪宗纪》,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46页;《元史》卷四《世祖纪一》,第59~60页;《元史》卷五《世祖纪二》,第93页;《元史》卷六《世祖纪三》,第116页;《元史》卷七《世祖纪四》,第135页〕基本上取得较为稳定的统治。金齿地区,中统二年(1261年)已有金齿等国安抚司。至元十年(1273年),分金齿国为两路,金齿各部陆续归附,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省合剌章、金齿二宣抚司为一,治永昌。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立金齿等处宣慰司都元帅府,管理当地军政民政。〔《元史》卷四《世祖纪一》,第73页;《元史》卷八《世祖纪五》,第148页;《元史》卷十《世祖纪七》,第199页;《元史》卷十三《世祖纪十》,第279页;《元史》卷十六《世祖纪十三》,第344页〕
元初对缅国的征服战争前后持续了二十多年。至元十七年(1280年),诏纳速剌丁将万人征缅国,至元十九年(1282年)以太卜为右丞,也罕的斤为参政,领兵征缅。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大军攻破江头城、太公城,缅国降,随后复叛,至元二十四年设征缅行省,以李海剌孙为参政,将兵一万余赴缅。其后两三年,遣使诏谕、纳贡、置驿、调整行政机构,为后续征讨作准备。〔《元史》卷十一《世祖纪八》,第224页;《元史》卷十二《世祖纪九》,第245页;《元史》卷十三《世祖纪十》,第271页;《元史》卷十四《世祖纪十一》,第299页;《元史》卷十六《世祖纪十三》,第338页;《元史》卷十七《世祖纪十四》,第360页;《元史》卷十八《成宗纪一》,第391页。征缅战争到大德七年(1303年)方告结束〕
安南(交趾)〔据《元史》卷六十三《地理志》:“安南,古交趾也。”“大罗城路,汉交趾郡。唐置安南都护府。宋时郡人李公蕴立国于此。及陈氏立,以其属地置龙兴、天长、长安府。”(第1575页)又据《元史·本纪》,“交趾城”应为安南国都城,则“伐交趾”与“讨安南”同义〕地区,宪宗七年(1257年),兀良合台攻克交趾,安南国主陈日昞亡于海岛。陈光烜在位的中统三年(1262年)到至元十五年(1278年),基本上三岁一朝贡。陈光烜死后,元廷立世子陈日烜之叔陈遗爱为安南国王,置宣慰司,以李颜帖木儿行安南国宣慰使都元帅,加剧了安南内乱。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镇南王脱欢兵临交趾,至元二十三年益兵六万余。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再大规模增加兵员、粮饷,置征交趾行尚书省,克交趾城。次年,以粮尽师老,全师而退。五年后再次出兵征交趾。〔《元史》卷三《宪宗纪》,第50页;《元史》卷一百二十一《兀良合台传》,第2981页;《元史》卷四《世祖纪一》,第72页;《元史》卷五《世祖纪二》,第87页;《元史》卷六《世祖纪三》,第108页;《元史》卷七《世祖纪四》,第132页;《元史》卷八《世祖纪五》,第147页;《元史》卷十《世祖纪七》,第217页;《元史》卷六《世祖纪三》,第116页;《元史》卷十一《世祖纪八》,第234页;《元史》卷十三《世祖纪十》,第268页、第278页;《元史》卷十四《世祖纪十一》,第287页、第295页、第303页;《元史》卷十五《世祖纪十二》,第308页;《元史》卷十七《世祖纪十四》,第373页〕元代征讨八百媳妇时,正处于对交趾的战役中。
综上,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前后,大理、金齿两个军事重地基本上处于元军的控制之下,周边很多部族也在这期间纷纷归附;由于对缅国的下一次战争还在准备,因此,对缅政策稍有缓和;而对安南,则正处于如火如荼的征讨中。这是元代发兵征八百媳妇,并攻克车里的背景。由此可知,要征服安南,则必须控制车里和八百媳妇。
二、元朝对车里进行征讨、设置政区的过程与原因
元朝与车里的关系,大体上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到大德四年(1300年),攻克大车里,并设置彻里军民总管府,作为继续南下征讨八百媳妇的据点;第二阶段,从大德四年(1300年)到泰定二年(1325年),远征八百媳妇的战役失败,失去对车里的控制;第三阶段,从泰定二年(1325年)到元末,设置车里军民总管府,重新控制车里,获得较为稳定的统治。
实际上,车里是元朝在征讨八百媳妇的过程中无意发现的。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元廷“诏不敦忙兀秃鲁迷失以军征八百媳妇国”〔《元史》卷十七《世祖纪十四》,第367页〕,步鲁合答从征,“至车厘”,招降,不听,进兵攻之,“其地悉平”。但当时元人误以为车厘为八百媳妇酋长所居,认为攻克车里,就等于攻克八百媳妇,故“赐(步鲁合答)金虎符,授怀远大将军、云南万户府达鲁花赤”〔《元史》卷三十二《步鲁合答传》,第3208页。笔者按:《元史·步鲁合答传》虽未明言从征八百媳妇的时间,然其事接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之后,以理度之,应是从不敦忙兀禿鲁迷失之征〕。然此役元朝只控制了车里的一部分,即大车里。〔《经世大典》载:大德二年(1298年),“八百媳妇国为小车里胡弄所诱,以兵五万与梦胡龙甸土官及大车里胡念之子汉纲争地相杀,又令其部曲混干以十万人侵蒙样等。云南省乞以二万人征之”。(《元文类》卷四十一《经世大典序录·政典·招捕》“八百媳妇”条,四部丛刊本,第216页)可见车里地分大、小,各有头目管辖,是时大车里头目为胡念,小车里头目为胡弄。大、小车里具体辖地无考,然观其后战争形势,大车里当偏北偏西,小车里偏南偏东且与八百媳妇接壤〕南边近邻小车里,借助八百媳妇势力,不断北侵,〔《经世大典序录·政典·招捕》“云南”条载:元贞二年(1296年)十一月,“(小)车里童浑弄兴兵占夺甸砦十又三所,结构八百媳妇蛮,欲攻倒龙等。云南省遣兵招捕”。(《元文类》卷四十一,第213页)方国瑜按:“是时大、小车里互争,大车里已降。疑浑弄当即胡弄,小车里部首也,《新元史》作'车里蛮军弁兴兵’,不知浑弄为人名,谬甚。又所谓欲攻倒龙者,不识为今自车里入孟艮之打洛否?”(氏著《元代云南行省傣族史料编年》,第106页)〕大车里不敌,求助于元朝,遂设彻里军民总管府。〔《元史》卷十九《成宗纪二》,第408页。笔者按:《地理志》将此事系于大德中,盖时当元贞、大德年号变更之际,故著史者亦不甚明了,此“大德中”当即元贞二年十二月。参见《元史》卷六十一《地理志四》,第1463~1464页〕由此观之,将彻里军民总管府设于大车里,从大车里的角度来说,是接受朝廷统治,借朝廷兵威以震慑小车里和八百媳妇;从元朝的角度来说,则是通过设立一个战时机构,在大车里站稳脚跟,并将其作为继续南下的“进取之地”〔《元史》卷三十二《步鲁合答传》,第3208页〕。
不过,元朝统治车里的第一阶段,自始至终都不稳定。彻里军民总管府设置的第二年(1297年),小车里便与八百媳妇联合起来,北侵大车里、西图缅国。翌年,小车里与八百媳妇以15万兵力大举入侵。〔《元文类》卷四十一《经世大典序录·政典·招捕》“八百媳妇”条,第216页;《元史》卷十九《成宗纪二》,第413页〕同时,八百媳妇与缅国被迫退位的国王帖灭的通好,侵缅国甘当、散当、只麻剌、班罗等城,又道阻云南行省派往登笼国的使者管竹加思等。〔《元文类》卷四十一《经世大典序录·政典·征伐》“缅”条载:“(大德)二年,云南省先遣管竹加思使登笼国,其国王道其舅兀剌合、兀都鲁新合二人从管竹思加赴阙。二月,至蒲甘,缅王帖灭的令可瓦力引军登舟,缚去兀刺合、兀都鲁新合,劫掠贡物以去。六月,管竹思加至大公城,缅人阿只不伽阑等来言:'旧缅王帖灭的实行劫夺于尔。今已去位,邹聂为王,遣我辈召尔议遣人赴朝。’管竹思加至蒲甘,邹聂曰:'帖灭的引八百媳妇军,破我甘当、散当、只麻剌、班罗等城,又劫夺尔登笼国人物。尔等回朝,不知其故,必加兵于我。今帖灭的已废,持差大头目密得力、信者、章者思力三人奉贡入朝。’又移文云南省称:'木连城士官阿散哥也,皇帝命佩大牌子,为官人。初实无罪,前缅王欲杀之,圣旨令安治僧民,前缅王却通叛入八百媳妇,引兵来坏甘当、散当、只麻麻剌、班罗四族百姓,又劫夺登笼国贡物。是故阿散哥也、阿剌者僧吉蓝、僧哥速等废前缅王,令我为王。’行省以闻。”〕据此,可知其时八百媳妇与小车里、缅国帖灭的势力联合侵扰,阻碍各部族、国家与元朝的交通,对元朝西南边境构成严重威胁。因此之故,元朝于大德四年(1300年)廷议“兵事”,讨论征缅事宜,并同时讨论是否出征八百媳妇。〔《元文类》卷四十一《经世大典序录·政典·征伐》“缅”条,第18页。笔者按:《经世大典》议兵事在大德四年,按月叙事,记载备详。然《元史》卷一百三十六《哈剌哈孙传》系议兵事于大德五年(1301年),当是史官不查,年代上有舛误。《元史》卷二十《成宗纪三》载“大德四年(1300年)十二月遣刘深、合刺带、郑佑将兵二万人征八百媳妇”,亦可添一旁证(第433页)〕
在如何对待八百媳妇的问题上,廷议出现分歧。丞相完泽用刘深言,力谏出兵,曰:“江南之地尽世祖所取,陛下不兴此役,无功可见于后世。”〔《元史》卷一百五十六《董士选传》,第3678页〕元宗室梁王亦“请自讨贼(八百)”,〔《元文类》卷四十一《经世大典序录·政典·招捕》“八百媳妇”条,第216页〕元成宗决意出征,群臣则多持默认态度。〔《元史》卷一百五十六《董士选传》,第3678页〕但中书左丞哈剌哈孙、御史中丞董士选极力反对,认为八百乃“山崎小夷”,“不足以烦中国”,〔《元史》卷一百三十六《哈剌哈孙传》,第3294页〕若用兵,则是“以有用之民,而取无用之地”〔《元史》卷一百三十六《哈剌哈孙传》,第3294页〕。
但事情是否真如上所述,即八百媳妇乃荒远无用之地、成宗决意出征仅仅是为建立功业?只要从争论双方的背景和当时西南的形势略加分析,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从主战方看来,梁王长期驻守云南,对于缅国内乱、八百侵扰、车里不稳定以及随之而来的西南局势之变化,有着最直观最深刻的体会,故在廷议之初,便“请自讨贼”;刘深〔刘深在世祖朝曾任千户、沿海经略司行左副都元帅、湖北道宣慰使、荆湖占城行省左丞。参见《元史》卷七《世祖纪四》,第143页;《元史》卷十《世祖纪七》,第203页;《元史》卷十《世祖纪七》,第217页;《元史》卷十一《世祖纪八》,第235页〕是有长年实战经验的将领,曾任荆湖占城行省左丞,对西南境土稳定的重要性当有深刻认识;元成宗绝不致仅仅因想建万世功业而远征“无用之地”,作为元朝皇帝,更关心的是祖宗创下的基业是否能稳固,而西南的骚动已不容坐视;丞相完泽在成宗还是太子时就任太子右詹事,又久居相位,〔《元史》卷十二《世祖纪九》,第247页;《元史》卷十六《世祖纪十三》,第344页;《元史》卷十六《世祖纪十三》,第347页;《元史》卷十九《成宗纪二》,第417页;《元史》卷二十《成宗纪三》,第431页〕为成宗所倚重,当深谙圣意,故完泽力主出兵,当是顺应了成宗的意思,甚至有可能就是成宗授意而为。从反战方看来,哈剌哈孙乃勋臣之后,“雅重儒术”〔《元史》卷一百三十六《哈剌哈孙传》,第3294页〕;董士选乃元世祖重臣董文炳次子,成宗呼以“董二哥”〔《元史》卷一百五十六《董士选传》,第3676页〕。二人均未曾到过西南,对于西南的地理以及西南边境稳定的重要性缺乏认识。
由此观之,出兵八百媳妇,实是当时元朝在西南地区所面临的形势使然。大德四年(1300年)十二月,元廷遣刘深、合剌带等率湖广、江西、河南、陕西、江浙五省军二万人,出征八百。〔《元史》卷二十《成宗纪三》,第433页;《元文类》卷四十一《经世大典序录·政典·招捕》“八百媳妇”条,第216页〕设“征八百媳妇万户府”等机构统领其事。〔《元史》卷二十《成宗纪三》载:大德五年(1301年)二月己卯,“以刘深、合剌带并为中书[左]右丞,郑佑为参知政事,皆佩虎符,分云南诸路行中书省事,仍置理问官二员,郎中、员外郎、都事各一员,给圆符四,驿券二十”。“丁亥,立征八百媳妇万户府二,设万户四员”。(第433页)〕同时,保证军队供给,按照惯例给军队配置牛马等工具,由朝廷划拨专门款项,〔《元史》卷二十《成宗纪三》载:大德四年(1300年)十二月,“仍敕云南省每军十人,给马五匹,不足则补之以牛”。翌年(1301年)春正月庚戌,“给征八百媳妇军钞总计九万二千余锭”。(第433页)〕军行过处,沿途供输。〔《元文类》卷四十一《经世大典序录·政典·招捕》“乌撒乌蒙东川茫部”条,第215页〕在征讨过程中,又不断增派兵员,或直接调遣云南省军队,或以囚徒从军,或招募志愿军。〔《元史》卷二十《成宗纪三》载:大德五年(1301年)二月丁亥,“发四川、云南囚徒从军”。夏四月壬申,“调云南军征八百媳妇”。五月丙寅,“诏云南行省自愿征八百媳妇者二千人,人给贝子六十索”。秋七月癸丑,“命云南省分蒙古射士征八百媳妇”。(第436页)〕可见朝廷对此次出征投入甚巨。但这场战争以失败告终。大德六年(1302年)二月,罢刘深等官,“收其符印、驿券。”〔《元史》卷二十《成宗纪三》,第440页〕次年刘深见诛,罢云南征缅分省。〔《元史》卷二十一《成宗纪四》,第450页〕究其失败原因,第一,军队对云南的地理、气候环境不适应,“远冒烟瘴,及至未战,士卒死者十已七八”〔《元史》卷一百五十六《董士选传》,第3678页〕。第二,征途悬远,沿途输供,民力不堪,“驱民转粟饷军,溪谷之间,不容舟车,必负担以达,一夫致粟八斗,率数人佐之,凡数十日乃至,由是民死者,亦数十万,中外骚然”〔《元史》卷一百五十六《董士选传》,第3678页〕。第三,宋隆济之乱严重牵制了元朝的兵力。刘深之军道经顺元(今贵州),地方官调民供馈,土官宋隆济聚众反叛。叛乱始自大德五年(1301年)五月,六月宋隆济等即攻下贵州(今贵阳)。与此同时,周边诸部族亦蜂起抗元,西至金齿、车里,东至乌撒乌蒙、罗罗斯等地,更远及广西诸土族。〔《元文类》卷四十一《经世大典序录·政典·招捕》“乌撒乌蒙东川茫部”条,第215页〕情势所迫,元朝于该年十一月遣刘国杰将兵一万五千“往救”,至大德七年(1303年)始平。〔《元史》卷二十《成宗纪三》,第438页;《元史》卷六十三《地理志六》,第1536页;《元史》卷二十一《成宗纪四》〕在此期间,元朝无力兼顾八百媳妇,不得不于大德六年(1302年)二月撤刘深之兵,全力应付宋隆济之乱。
远征八百媳妇的失败,直接导致元朝失去对车里的控制,彻里军民总管府当罢废,即使未撤销,也形同虚设。至大二年(1309年),大、小车里与八百媳妇“作乱”〔《元史》卷二十三《武宗纪三》,第518页〕。元朝正值武宗驾崩、仁宗即位之际,对车里、八百遥控无力。〔《元史》卷二十三《武宗纪三》,第521页〕其后车里、八百不断寇边,元朝谋再出兵,却终未成行,仅诏谕而已。〔至大四年(1311年)五月癸酉,“八百媳妇蛮与大、小彻里蛮寇边,命云南王及右丞阿忽台以兵讨之”。皇庆元年(1312年)八月辛卯,“敕云南省右丞阿忽台等,领蒙古军从云南王讨八百媳妇蛮”。(《元史》卷二十四《仁宗纪一》,第542页,第553页)但中奉大夫、陕西行台侍御史赵士延极力谏阻,曰:“蛮夷事在羁縻,而重烦天讨,致军旅亡失,诛戮省臣。藉使尽得其地,何补于国?今穷兵黩武,实伤圣治。朝廷第当选重臣知治体者,付以边寄,兵宜止勿用。”事闻,枢密院臣以为用兵国家大事,不宜以一人之言为兴辍。世延闻之,章再上,事卒罢。(《元史》卷一百八十《赵世延传》,第4164页。笔者按,《赵世延传》系此事于至大四年(1311年),然语及“阿忽台当继行”,《仁宗纪一》明载调遣阿忽台等在皇庆元年(1312年)八月辛卯,则事当在皇庆元年(1312年),著史者不察,致生矛盾)同年九月戊戌,“罢征八百媳妇蛮、大、小彻里蛮,以玺书招谕之”。(《元史》卷二十四《仁宗纪一》,第553页)〕
从大德六年(1302年)到泰定二年(1325年),元朝与车里、八百媳妇的关系,基本上是前者“降诏诏谕”,换取后者表面上的称臣纳贡,但并无实质上的约束力。这从皇庆二年(1313年)元朝使者法忽剌丁等出使八百媳妇的经历便可看出。〔元朝使者出使八百媳妇国的情况,参见《元文类》卷四十一《经世大典序录·政典·招捕》“八百媳妇”条,第216页〕首先,八百媳妇迎候使者的地点并非酋长所居之地,而是其妻南贡弄驻守的木肯寨。迎接方式则是“围使者,问来故”。其次,酋长浑乞滥未曾亲自迎接使者,而是由南贡弄遣火头乃要前去接洽,由于使者拒绝在见酋长前宣读圣旨,南贡弄及浑乞滥子南通才先后出面。其三,使者在木肯寨不仅被再三盘问,还被夺去鞍马衣服,情形至为狼狈。由使者与南贡弄、南通的对话,可知此前的使者胡知事只到达木肯寨,非但没见到酋长,反倒赂对方以鞍马衣服,而八百派往元朝的使者,也并非“出降”,只因胡知事言元地广,故“使家中一二人往观之”。第四,使者从抵木肯寨到最终得见浑乞滥,前后历经三个多月。及获见,又不能迅速完成使命,对方以“观我地境”为由,迫令使者“送其子南通往孟范甸把边”,及抵孟范,又助南通拒敌。拒敌结束,使者欲返,南通却以“天热水涨”为由留使者,八月尾方出,九月才到浑乞滥寨,得浑乞滥手书白夷奏章,并供物、使者,返回朝廷。这段曲折的出使经历,足证元朝对八百媳妇的控制力之微弱。而大车里自大德六年(1302年)后即脱离元朝统治,与小车里一道,受制于八百媳妇,与八百媳妇同进退。八百入贡,大小车里随之,因此“八百媳妇、大小彻里蛮献驯象及方物”〔《元史》卷二十四《仁宗纪一》,第553页〕。
泰定二年(1325年),元朝与车里的关系发生了重大转折。《元史》卷二十九《泰定帝纪一》载:五月,“置车里军民总管府。以土人寒赛为总管,佩金虎符”〔《元史》卷二十九《泰定帝纪一》,第656页〕。此次政区建置,以车里内乱为契机,因“(车里)爱俄死,其兄弟子侄罕塞(即寒赛)、昭爱剌、构木、力梦、兀仲等五人分党争爱俄位,相杀久之”,故“(寒赛)遣少头郭力看赍象牙一、金信答二来降”〔《元文类》卷四十一《经世大典序录·政典·招捕》“车里”条,第215页〕。元朝趁机笼络寒赛,置军民总管府,以寒赛为总管,各级官员参用土人,并给以优待。〔“泰定三年(1326年)九月癸亥,赐大车里新附蛮官七十五人裘帽、靴鞍。”(《元史》卷三十《泰定帝纪二》,第673页)〕车里军民总管府设置后,云南南境基本保持稳定,终元之世未改。〔至正元年(1341年)车里曾有过一次短暂的反叛,该年十二月壬戌,“云南车里寒赛刀等反,诏云南行省平章政事脱脱木儿讨平之”。(《元史》卷四十《顺帝纪三》,第862页)“遣都元帅述律杰往谕车里,深入其境,谕以大义,其酋寇寒赛感慕,褥道伏谒,愿备琛贡,请置耿冻路耿当、孟弄二州。”((明)陈文修撰,李春龙、刘景毛校注:《景泰云南图经志书》卷六《车里宣慰使司》,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346页)〕
此前与车里同进退的八百媳妇,也随之归附元朝。《元史》卷三十《泰定帝纪二》载:泰定四年(1327年)闰九月,“八百媳妇蛮请官守,置蒙庆宣慰司都元帅府及木安、孟杰二府于其地,以同知乌撒宣慰司事你出公、土官招南通并为宣慰司都元帅,招谕人米德为同知宣慰司事副元帅,南通之子招三斤知木安府,侄混盆知孟杰府,仍赐钞、币各有差。”〔《元史》卷三十《泰定帝纪二》,第682页〕这是元朝首次在八百境内设置政区,盖因此时大、小车里已在元朝控制之下,八百媳妇失去车里这个缓冲地带,直接与元朝接界,北疆随时面临威胁。同时,八百媳妇西有缅国之乱,〔《元史〉卷二十九《泰定纪一》载泰定元年(1324年)冬十月丁丑,“缅国王子吾者那等争立,岁贡不入,命云南行省谕之”。(第654页)《元史》卷三十《泰定纪二》载泰定三年(1326年)春正月戊辰,“缅国乱,其主答里也伯遣使来乞师,献驯象、方物”。(第667页)四年(1327)十一月辛卯,“缅国主答里必牙请复立行省于迷郎崇城,不允”。(第686页)〕东有交趾之忧。〔《元史》卷三十《泰定纪二》:致和元年(1328年)春正月己卯,“占城遣使来贡方物,且言为交趾所侵,诏谕解之”。(第686页)按:交趾南侵占城,说明此时交趾势力变大〕为求自保,只好“请官守”,接受元朝统治。
但是,至顺二年(1331年)元朝又“置八百等处宣慰司都元帅府”〔《元史》卷三十五《文宗纪四》,第785页〕。五年内两番设置,看起来不可思议,实则与当时元朝面临的局势有关。天历元年(1328年)七月,泰定帝驾崩后,朝中发生了倒剌沙等擅权、燕铁木儿举义、明宗即位并暴卒、文宗即位诸事。当时,倒剌沙等以大都为中心、囊加特等以四川为据点,反抗朝廷。云南行省则依附于囊加特势力,抗命于朝。〔《元史》卷三十一《明宗纪》,第694~695页;《元史〉卷三十二《文宗纪一》,第721页;《元史》卷三十三《文宗纪二》,第728页;《元史》卷三十四《文宗纪三》,第749页〕至顺元年(1330年)到至顺二年(1331年),云南诸王秃坚及万户伯忽,发动了大规模叛乱。〔《元史》卷三十四《文宗纪三》,第749页;《元史》卷三十四《文宗纪三》,第752页;《元史》卷三十五《文宗纪四》,第774页、第778页〕叛乱平定后,朝廷在云南重新设置政区,八百媳妇等处宣慰司都元帅府便是此次新置政区之一。〔《元史》卷三十五《文宗纪四》载:“置八百等处宣慰司都元帅府,以土官昭练为宣慰使都元帅。又置临(江)[安]元江等处宣慰司兼管军万户[府]。孟定路、孟罥路并为军民总管府,秩从三品。者线蒙庆甸、银沙罗等甸并为军民府,秩从四品。孟并、孟广、者样等甸并设军民等官司,秩从五品。……庚寅,立云南省芦传路军民总管府,以土官为之,制授者各给金符。癸巳,云南威楚路之蒲蛮猛吾来朝贡,愿入银为岁赋,诏为置散府一及土官三十三所,皆赐金、银符。”(第785页)〕而蒙庆宣慰司并未罢废。至正二年(1342年)四月,乃“罢云南蒙庆宣慰司”。〔《元史》卷四十《顺帝纪三》,第863页。方国瑜考证:“设蒙庆宜慰司,只为八百媳妇之一部分地。……蒙庆亦称者线蒙庆,疑者线即整线,亦即景线。《明史·八百土司传》永乐三年西平侯沐晟奏:'奉命率师至八百境内,破其猛利石厓及者答二寨,又至整线寨。’又曰:'嘉靖间,其酋避居景线,名小八百。’则蒙庆府即景线,在八百大甸之东北,沿澜沧江地区。”参见《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第1021~1022页〕
以上全面梳理了元朝征服车里、设置政区的过程。元朝在征讨安南的过程中,出征八百媳妇,于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途经大车里并攻克之。元贞二年(1296年),大车里因不敌小车里与八百媳妇的联合攻击,求助于元朝,设“彻里军民总管府”,作为继续南下征讨八百的据点。大德六年(1302年),元朝远征八百的战役失败,失去对大车里的控制,此后二十余年,元朝对车里、八百媳妇不过是降诏诏谕,维持表面上的和平稳定,却未能实质上控制该地区。泰定二年(1325年),车里因内乱求助元朝,遂设车里军民总管府,任命当地酋长为总管,实行间接统治,直至元末。
三、元代车里政区建置沿革
元代以前,车里地区的政区建置情况,可考者,在唐代地属南诏国开南(银生)节度,有威远城、奉逸城、利润城。〔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第854页〕宋代地属大理国,其部族首领叭真被大理国“命为一方之主”〔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第900页〕。直到元代,随着云南行省的建立和对西南地区的逐步征讨,车里地区才正式纳入中央王朝版图。元朝前后两次在车里设置彻里(车里)军民总管府,两次设置的地域范围均不能详考,但元贞二年(1296年)所设彻里军民总管府当仅辖大车里,泰定二年(1325年)设置的车里军民总管府当辖大车里和小车里。由于大车里、小车里的地域范围也不能确指,只能知道大致的方位,因此本文仅能就文献记载,考证有元一代曾隶属于彻里(车里)军民总管府的路、州、甸、寨,以大致弄清总管府的地理位置和辖境。
彻里(车里)军民总管府,隶于云南行省,《元史·地理志》云南诸路行中书省所辖三十七路中就有彻里军民总管府。〔《元史》卷六十一《地理志》,第1463页〕其治所,在今云南省西双版纳州景洪市。今景洪市东南十余里有地名宣慰街,疑即明清车里宣慰司治,故元代彻里(车里)军民总管府治当不远。其辖境,据《读史方舆纪要》,总管府下辖“六甸”〔(清)顾祖禹撰,贺次君、施和金点校:《读史方舆纪要》,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5206页〕,惟未言是哪“六甸”。方国瑜据《经世大典》统计了元代车里地区甸寨九处,但仍“未识六甸何名也”〔方国瑜:《元代云南行省傣族史料编年》,第123页〕。彻里(车里)军民总管府随着元朝对八百媳妇等地征讨活动的进退,一直处于不断的变化中,因此各个时段下辖的政区已无从考证。可知者,迄元末,曾在车里地区设置过的路州有彻里路、木朵路、孟隆路、耿冻路,木来州、耿当州、孟弄州、孟爱等甸军民府、蒙兀路。盖“逐渐开辟,分境设治”〔方国瑜:《元代云南行省傣族史料编年》,第126页〕。此外,还有一些甸、寨,亦在车里境内。各路、州、甸、寨的情况分说如下:
彻里路 《大元混一方舆胜览》卷中《云南等处行中书省》金齿百夷诸部有彻里路。〔(元)刘应、李原编,詹友谅改编;郭声波整理:《大元混一方舆胜览》,四川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475页〕由前述知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步鲁合答出征八百媳妇、克平车里,到元贞二年(1296年),置彻里军民总管府。《元史·地理志》载:“大彻里胡念已降,小彻里复占阸地利,多相杀掠,胡念日与相拒,不得隶,遣其弟胡伦入朝,指划地形,乞别立彻里军民宣抚司。”〔《元史》卷六十一《地理志》,第1463~1464页〕其中提及大彻里“已降”、“别立”,说明此前曾在该地区置过政区,疑即彻里路。彻里军民总管府建立后,彻里路属之。《明史·地理志》载:“车里军民宣慰使司,元车里路,泰定二年(1325年)七月置,即大彻里。”〔《明史》卷四十六《地理志》,第1191页〕大德六年(1302年),元朝失去对车里的控制,彻里路当罢。至泰定二年(1325年),复置车里军民总管府,彻里路当复,直至元末。彻里路与彻里军民总管府治所相同,在今景洪市境内。
木朵路 至元三十年(1293年),立木朵路总管府,《元史·地理志》载:“以金齿木朵甸户口增殖,立下路总管府,为长官者给两珠虎符。”〔《元史》卷六十一《地理志》,第1484页〕泰定三年(1326年)置木朵路,《元史·泰定帝纪二》载该年“以(大车里)昭哀地置木朵路一、木来州一、甸三”〔《元史》卷三十《泰定帝纪二》,第673页〕。木朵府先废,木朵路后置,与上述彻里路的置废同理,当隶车里军民总管府。《明史·地理志》孟艮御夷府“东有木朵路”〔《明史》卷四十六《地理志》,第1194页〕,明代孟艮御夷府治所在今缅甸景栋(Keng Tung),〔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第1017页〕则元代木朵路在今景栋东。木朵路这一建置一直延续至元末。
木来州 《元史·地理志》载: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云南省言:'新附金齿适当忙兀秃儿迷失出征(八百媳妇)军马之冲,资其刍粮,拟立为木来路。’中书省奏置散府,以布伯为达鲁花赤,用其土人马列知府事”〔《元史》卷六十一《地理志》,第1485页〕。可见该年曾设木来府(散府)。大德六年(1302年)与彻里军民总管府同罢。泰定三年(1326年)置木来州,隶木朵路。《明史·地理志》载孟琏长官司“东南有木来府”〔《明史》卷四十六《地理志》,第1194页〕。孟琏长官司在今孟连傣族拉祜族佤族自治县,则元木来府在今孟连县东南。〔方国瑜认为“(木来军民府)当孟琏之东南,以地理审之,应在今西双版纳之孟遮地区”。参见氏著《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釋》,第901页〕又,今景栋东南垒河与一支流交汇处,有地名孟来,与“忙兀秃儿迷失出征(八百媳妇)军马之冲”的地望相符,疑即元代木来州。
孟隆路 《元史·泰定帝纪二》载:泰定三年(1326年)九月,“大车里昭哀姪哀用、孟隆甸土官吾仲,並奉方物来献。以昭哀地置木朵路一、木来州一、甸三;以吾仲地置孟隆路一、甸一。”〔《元史》卷三十《泰定帝纪二》,第673页〕方国瑜认为:“吾仲与大车里昭哀同来,则孟隆与木朵相近。”〔方国瑜:《元代云南行省傣族史料编年》,第125页〕《明史·地理志》孟艮御夷府载:“东有木朵路,又有孟隆路,俱泰定三年九月置。”〔《明史》卷四十六《地理志》,第1194页〕则孟隆路与木朵路接界,在缅甸景栋东,今西双版纳州南部有地名勐龙镇,疑是。
耿冻路 《元史·地理志》无耿冻路。《元史·顺帝纪》载:至正元年(1341年),“云南车里寒赛等反”〔《元史》卷四十《顺帝纪三》,第862页〕。又,“遣都元帅述律杰往谕车里,深入其境,谕以大义,其酋寇塞赛感慕……请置耿冻路、耿当、孟弄二州”〔(明)陈文修撰,李春龙、刘景毛校注:《景泰云南图经志书》卷六《车里宣慰使司》,第346页〕。车里军民总管府总管寒赛请置耿冻路,则耿冻路乃由车里分出。疑此次“请置”后即设耿冻路,隶车里军民总管府。至正七年(1347年)升为耿冻路军民总管府,〔《元史》卷四十一《顺帝纪四》,第876页〕成为与车里军民总管府同级之单位。耿冻路的地理位置,不详于记载,但“以对音考之,与整董相近,整董在澜沧江东、罗梭江上游,疑分车里之澜沧江以东地为耿冻路军民总管府,即屡见于《元史》记载之小车里地”〔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第902页〕。盖车里因内乱求助元朝,元朝设车里军民总管府于大车里,管辖大、小车里地区,然车里内部仍有纷争,故出现车里复叛、寒赛“请置”诸事,至此分小车里置耿冻路军民总管府,与车里军民总管府互不统属。
耿当州、孟弄州 至正元年(1341年)与耿冻路同置,隶耿冻路。至正七年(1347年)更隶耿冻路军民总管府。二州地理不详,疑在耿冻路附近。〔方国瑜认为耿当在今江城之西普文县旧属景东乡,孟弄在江城之南猛落、马鹿之地。参见《元代云南行省傣族史料编年》,第124页〕
孟爱等甸 《元史·地理志》有孟爱等甸军民府。《元史·成宗纪》载:至元三十一年(1294年),“金齿新附孟爱甸酋长遣其子来朝,即其地立军民总管府”〔《元史〉卷十八《成宗纪》,第387页〕。《明史·地理志》孟艮御夷府“东北有孟爱等甸军民府”〔《明史》卷四十六《地理志》,第1194页。笔者按:《明史》载孟爱等甸军民府“元至元二十六年置”,与《元史》不合,当从《元史》卷十八《成宗纪》为是〕。则孟爱等甸在今缅甸景栋东北,与木朵路、孟隆路近,当属车里。今景栋北南垒河东有地名孟卡,疑即孟爱等甸。〔陆韧认为:“孟爱等甸军民府在今缅甸景栋掸邦景栋东北的孟开”。见氏著《彻里军民总管府(1297~1381)治所与界线》,待刊文稿〕
蒙兀路 蒙兀路的具体地理位置和设置时间均不详,但蒙兀路紧接在孟爱等甸军民府之后,很可能是“孟乌”的同音异写。孟乌在今老挝北部,地理位置与今西双版纳(元代彻里)相接,原为车里宣慰司(元代彻里军民总管府)的十二版纳地,属彻里军民总管府。〔陆韧:《彻里军民总管府(1297~1381)治所与界线》,待刊文稿。据方国瑜考证,孟乌、乌得为明清时车里之一部分,其境界,“在今我国江城县之南,勐腊县倚邦、易武之东,越南莱州省猛艺、猛冬之西,老挝丰沙里之北。约当北纬二十二度,东经一〇二度地带”。参见氏著《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第1264页〕
刀连、刀盖、蒙样、蒙威、蒙凹、蒙列等甸 《大元混一方舆胜览》彻里路领有上述六处。《纂图增新群书类要事林广记》载有带违带羊彻里甸、带思带良甸,〔(宋)陈元靓辑:《纂图增新群书类要事林广记》,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年(电子版)〕方国瑜认为带违、带羊即《元史·地理志》之台威、台阳,而《经世大典》载忙阳等二十四寨,疑忙阳即台阳,亦即《大元混一方舆胜览》之蒙样,其地在今景洪北小猛养;台威即蒙威,蒙样邻境;带思即刀盖(为刀善之误),在今景洪东猛醒;带良即刀连,在今景洪东猛伦。〔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第897页〕蒙凹无考,蒙列疑在今江城勐烈镇。〔方国瑜认为“蒙凹、蒙列疑为《经世大典》之麦兀、忙龙二碧,在今易武、倚邦地区”。笔者按,蒙列与倚邦似无联系,不知何所据。参见《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第897页〕
以上所述路、州、甸、寨,基本上就是元代彻里(车里)军民总管府所管辖的区域,其范围,包括今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缅甸景栋及其以东部分地区、江城县大部、普洱市南、老挝境内之孟乌乌得地区。
但是,由上述考论仅能大致得知彻里(车里)军民总管府的辖境,要弄清其政区界线,仍需结合其他材料略加分析,考释如下:其一,今江城县勐烈镇附近为元代蒙列、蒙凹所在地,整董镇为元代耿冻路。又,总管府北与元江路、银沙罗甸宣慰司接界,元江路最南处到达今景谷县、普文、思茅区,银沙罗甸宣慰司属地木连路在今孟连县、澜沧县。〔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第654页〕由此大致可知总管府北界为:江城县东李仙江一段,向西经嘉禾、螃蟹寨附近支流,西行经宝藏、营盘山水库、康平,越过曼老江,经勐旺北普洱市与景洪市交界处,西行过普文河,经普文、景讷南,沿南昆河到达澜沧江,再沿南果河、发展河折而西南,沿孟连县与勐满镇之交界,蜿蜒走孟连县与缅甸之交界,到达南垒河及其附近支流。其二,元代木朵路在今缅甸景栋东,木来州在今孟来,孟隆路在今勐龙镇,孟爱等甸疑在今孟卡,如此则知总管府西界、西南界、南界包括今缅甸景栋以东、以北部分地区,揆诸地势,盖以南垒河之孟连以南至湄公河一段接湄公河上游为界,河以北为车里,以南为八百媳妇;由湄公河上游再东行,以今西双版纳与老挝交界为分。其三,总管府还包括今老挝境内的孟乌、乌得地区,疑元代车里以南康河及其支流(南康河以西,丰沙里以北)为东界,与安南接壤。(参考图2)
图2泰定三年(1326年)车里地区详图
说明:
1.底图来自www.ynbsm.gov.cn,同时参考《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七册《元时期·云南行省》〔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版,第23~24页〕《云南省地图册》〔周峻松等主编:《云南省地图册》,中国地图出版社2010年版,第76~92页〕。
2.元代地名用黑体(繁体),今地名用宋体(简体),水名用仿宋体(简体),以示区别。
3.本图仅根据需要,标注部分水名、地名。
另,由以上考论可知,元代车里地区的行政区划与内陆存在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不稳定,随形势而迭经废置;第二,元初在车里设置的军民总管府具有战时机构的性质,泰定二年(1325年)重置以后,任用土酋为总管,官吏参用土人,则具有土司的性质;第三,军民总管府直隶行省,以军民总管府辖路、路辖州、州辖甸寨,与内陆行省不尽相同。〔一般认为,元代各行省政区的层级与统属关系为:行中书省一宣慰司一路及直隶府、州一属县或属府、属州一属县;行中书省一路及直隶行省之府州一属县或属府、厲州一属县。参见李治安、薛磊《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元代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页〕
四、结语
车里是元朝在逐步征服西南地区的过程中“发现”并攻克的,它北接元江地区,南邻八百媳妇,长期作为元朝与八百媳妇之间势力较量的中间地带,随着形势变化,或与八百联合抗元,或依附元朝、借朝廷兵威震慑八百媳妇以求自保。反映在元朝的载记中,便出现车里“叛服无常”的情况。
元代在车里地区也建立起路、府、州等政区,这些政区表面上看起来与内陆相似,但在实际统治上差异很大。首先,车里的政区并不稳定,元贞二年(1296年)设立的彻里军民总管府,仅辖大车里;大德六年(1302年)元朝远征八百媳妇失败,失去对大车里的控制,彻里军民总管府或已罢废,或名存实亡;泰定二年(1325年)置车里军民总管府,控制大、小车里,这才开始相对稳定的统治,直至元末。其次,元朝对车里地区的实际控制力很弱,尽管早在元贞二年(1296年)就有了军民总管府的设置,但是直到皇庆、延祐之交(1313年、1314年),出使八百媳妇的元朝使者,非但不能宣扬国威,反而处处受对方挟制和利用,而对方对于元朝的情况也知之甚少。泰定二年(1325年)设车里军民总管府,任用土酋为总管,各级官员也参用土人,实际上是笼络部族上层,给以优待,借助其力量统治地方,换取边疆的和平稳定。最后,车里的行政区划与内陆有差异,不仅不稳定,且各个阶段的行政机构所承担的责任不同,初期是战时机构,后期是元朝间接统治车里的土司衙门。另外,军民府直隶行省并下辖路、州、甸、寨的统辖关系也与内陆有别。
杨长玉(1984—),女,湖北恩施人,历史学博士,现为云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历史学学院历史系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为历史政区地理。
本文初稿承云南大学陆韧教授悉心指导,又蒙暨南大学王硕教授给予资料上的提示和帮助,在此谨致谢忱!
原载于林超民主编《西南古籍研究》2011年卷,云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29~24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