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的公爹

□李仙云第一次得知公公有病时，是我与丈夫刚结识不久。当他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述与父母的故事，我随口问了句：“那你父亲现在还好吧？”他一下子怔住了，随即黯然神伤道：“他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原来，丈夫在十几岁时，婆婆就因高血压去世了。少年夫妻老来伴，突然留下公公孑然一身，每日里形单影只，他像丢失了魂魄般，本就少言寡语，此时更加沉默了。逐渐地，家人发现他独自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几次尾随其后，才发现，公公竟然每日跑几里路到婆婆的坟头独坐半天，与另一个的世界的老伴絮絮叨叨。他一点点开始与所有人拉开距离，越来越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有时几天一言不发。家人感知到他的失常并为他求医时，公公已患了阿尔茨海默病。一次与二舅妈聊天，她告诉我，公公年轻时曾在新疆当兵，他高大帅气，而且识文断字，在部队很受器重。当年与婆婆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人其实少小就认识，感情甚笃。从部队复员后，公公被分配到省城的医药公司工作，可婆婆是老大，要与寡母共同拉扯抚养五个弟妹，为挑起这沉重的生活重担，公公也自愿到农村，与婆婆一起共渡难关。迫于生计，在耕种劳作之余，他曾走村串巷，为人修理风箱。二舅妈说，公公一辈子性情温和，从不与人结怨，他极喜阅读看报，说话也总是文绉绉的，所以村里人都称他“文先生”。儿子两岁时，我们曾带着他一起回家乡看望爷爷。见面的一刻，无论儿子如何唤他，公公都是面无表情的一声：“嗯！”当我叫着“爸”递给他一块他最爱吃的水晶饼时，老人家默默地坐在床边，一点一点地慢咬轻咽着。丈夫把新买的棉马甲穿在他的身上，他还是默然不动。那一刻，我突然泪水如倾：这个世间有一种痛，就是亲人就在眼前，可他却不知道我们是谁。当我把钱塞进他的口袋里，他却像突然清醒了一样，说啥都不肯要。丈夫含泪道：“我几年前留给爸的钱，他放在盒子里，盒子都锈了，可钱却一分未动。”那么多年，公公总是坚持着那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去婆婆的坟茔转一圈，回家就悄然卧于床榻，他从不给家人增添麻烦，直至安静地走完他生命的最后历程。后来，儿子看到伙伴都有爷爷疼爱、接送，对我说：“妈，我也好想有个爷爷！”那一刻，我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