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稀老人回忆 | 少年当家
少年当家
我回到家里做的第一件事是驮水。我找木匠打个驴鞍子,大舅赶了一块毡屉子,六叔纺了两根牛毛绳。在毛驴背上搭上驮子(两只三棱形木桶,中间用横木挑着搭在鞍子上),拿上刨冰冰的小镐头,一切准备停当就出发了。到了西水泉子梁沿,往下一看满山崖的冰雪。下梁时,我左手牵着毛驴,右手拿着镐头,刨一个坑摁一下驴笼头。时间一长,毛驴明白了主人的意思。我左手牵驴、右手刨坑,来到水泉子。把驴牵到背风地方,小心翼翼地把水打满桶。上梁时,我在前面刨坑,毛驴在后面踩着坑走,终于顺利地把水驮了回去。此后,我三天驮一次水。
我们村不管大人小孩儿,谁都不敢下西水泉子驮水,只能背冰冰化水吃。村里有个叫王希斌的,看到我驮水吃,心里不服。到生产队饲养处牵上毛驴来到我家,搭上驮子说:你小子能驮水吃,我也能。他牵着毛驴刚要下梁,连驴带驮子滚下山坡。他又搭上驮子,绕着山坡到了水泉子,不管不顾地打满水,毛驴身上像冰葫芦一样,走起路来哗哗响。刚一上山坡,又滚下来。驮子摔碎了,毛驴身上只剩两坨子水。他气得连打带拽,毛驴腿磕得鲜血直流。折腾了半天,毛驴还是没起来。他回村叫人帮着装驮子,村里人到了那里,一看毛驴这么可怜,便把木桶里的水倒掉,牵着毛驴,抬着两只空桶回村了。我看到毛驴成了冰驴,驴腿还流着血,气愤地说:“王希斌,你小子没长脑子?你瞅瞅这毛驴身上的冰,再看看腿上流的血,你不心疼牲畜,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吧。”王希斌因为这事被生产队罚款二十元。从这以后,村里没有人敢驮水吃了。
1960年正月,过了初五生产队就组织人出场搂柴火。生产队长问我:“你跟着出去搂柴火吧?”我说:“我在家搂,搂够了挣工分,搂不够用劳动日顶账。”全村男人都出场了。妈妈给我烙了些代王饼子,烧了些牛肉干,装上水和咸菜疙瘩。我穿上白茬皮袄,带上水瓶和食品,天没亮就拖上托子到大山头去了。选好卸柴火的地方,就开始搂。越搂越来劲,中午一点多钟,搂了一百二十托子,才觉得又累又饿。就坐在柴火排子前吃饼子,就着牛肉干喝着水。休息了一会儿,又到场梁底撂荒地搂了六十托子,最后一托子感觉腿又疼又胀。这时,天也黑了,能听到吃来河坑子地野狼在叫。虽然我胆大,也觉得毛骨悚然。突然发现场梁顶黑呼呼的像是狼群,顿觉天旋地转。恍惚听到一声马叫,心里像开了两扇门,不是狼群,是爸爸听到我精疲力尽的托子声,牵着马寻到这里。我把最后一托柴火卸到柴火排子上,用耙子拍实顶风的地方,上面压上石头。这时七叔、六叔也来找我,六叔挑着托子,我骑着马,到家已经深夜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夜间下了一场雪。就着下雪搂柴火的不能出场,我找了王振轩一起去大山头场梁底拉柴火。去掉浮雪将柴火装上车,前后左右四道封绳封好,拉回来垛到柴火垛上,还缺点儿封不上。两天后雪化了,我又去东大山搂了一车,拉回来封上垛还剩些。后来我跟着出场,又挣了30多个劳动日。
过了正月十五,大队领导来我村组建新班子,我被选为生产队长。王希春任农业队长,我大舅刘善廷任牧业队长,七叔任保管,王振龙任会计。这年春天,小麦、莜麦长势很好,丰收在望。我白天带领社员干活,晚上教识字班。五四青年节那天,全大队团员开会,我被任命为台子村和我们村的团分支书记。
六月的天气,骄阳似火,烈日当空。突然电闪雷鸣,阴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带着冰雹袭来,几十亩将要吐穗儿的青苗被砸了个土平。我们召开队委会决定上报灾情,翻种荞麦。可天晴了上地一看,被砸倒的穗儿又站了起来,有的正在吐穗。队委会成员们说,听天由命吧。秋天割完地打完场,交完农业税上调粮,留够种子和口粮,余粮卖给国家全队每个劳动日合一元二角钱,社员们个个喜上眉梢。
大队实分组来我们村做决算,我们召开队委会筹备杀羊磨面庆祝今年大丰收。实分组成员有大队吴主任、武会计、现金会计魏忠财、信用社主任周学斌。经过结算,我们生产队劳动日合钱较高,当场受到表扬。
晚上公布账目,我家还欠二十一元六角钱。可按我家劳动日算,应该是扣下三角债还余二十一元六角。找实分组查账,可怎么查也没错。找王振龙重新查我家的劳动手册才发现,六月份我的劳动日是48个工,是会计把小数点点到了4的后面,成了4.8分工。周主任当时拿出27元钱给我,我拿出4角钱给他:“不要了,奖给你了。”
“刘队长,这是谁家的孩子?”
大舅说:“是我二妹夫马焕德的儿子。”
周行长说:“小小年纪能当家了,真是将门虎子呀!”
王队长说:“他不但是家里的当家人,也是队里的当家人,他是生产队的政治队长呀!”
1960年秋,爸爸多次向公社党委申请,回村任大队林场场长。刚一建场,爸爸和商云大伯选了水泉子旁边一个窝铺框子建场部。在原址上搭了牛顶架子窝铺,里面有炕,门是用草帘子勒成的,放一道串梁。
一天,爸爸去大队开支部会,商云大伯去雪花营子做实分,我在老虎洞沟搂柴火。大伯临走时说:“栓好牲口,喂好猪,晚上你就回家吧。”大伯临走时焖了一锅牛肉,主食是刀削荞面。我吃完晚饭喂好牛,在门口放一个铁笸箩喂上马,这时就听到后梁猪叫。我骑上马,拿上王振才盘的手枪式洋炮,到了后梁一看,好家伙,老母猪趴在地上,嘴里甩着白沫。一只狐狸试探着用爪子抓一下,又后退几丈。发现有人来,狐狸狼狈逃窜。我把猪赶回去喂上,关好圈门。
爸爸的柜子里有公社修建林业中学的5000元钱。我想如果我回去,狼吃了牲口或有人盗了钱就是很大的损失。虽然我胆大不害怕,但一个人有些孤独,就躺在炕上看《西游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我睡得正香,房顶上传来“哗”“哗”的响声。我突然惊醒,是狼在扒房子?我往起一坐,撞到牛蹄子上,原来是大犁牛上房了。我点着灯、穿好衣服出去一看,大犁牛四条腿插进屋子里,怎么弄也弄不动。我拿刀砍断捆檩子的要子,用力把檩子一根一根地抽出来。大梨牛落到了炕上,我摆弄着从门口牵出去栓好。
房子没了怎么睡,干脆重新修房子吧。我拿上镰刀下河塘子割了些榆要子,又把檩子摆好用榆要子捆好。上面铺上树枝,树枝上面铺上草、抹上泥,再用顺山溜草苫上。折腾了一宿鸡叫了,才躺下睡觉。
天亮了,大伯回来了。一看马在门口喂着,门上着串梁,怎么喊我也不应声,没法子用鐥杆顺着窗户捅进去格罗一阵,把我弄醒了。大伯说:“你小子胆儿不小,没喂了狼便宜你了。”我诉说了一夜的趣事,逗的大伯捧腹大笑。
我骑上马回到家吃过早饭,招呼农牧业队长开完会,敲响了村头大榆树上挂的铜盆。全村男女老少都出来等着分配一天的农活儿,我分配完了别人的活儿,便挑上挑筐去饲养处积肥。
1961年春,林场要建林业中学,上张木头沟砍椽子和檩子。我们生产队出了两辆大胶车,把他们砍下来的300多根椽子、18根檩子全部拉回来。
林场住房和教室盖在水泉梁的平台上。林场工人有高云、付发、李金祥等,他们每天赶上牛拉着犁杖上后梁开林带,从西沟一直开到蘑菇圈梁头,长达五里地。林业中学老师有薛文,学生有于占水、于占才、杨振江、杨振和、韩广成、韩广福、韩广臣、朱德福、吴春林、吴凤伟等,学校做饭的大师傅有姜秀英。
林场开完林带用耙耙平,种上莜麦,长势很好,有一人高。莜麦成熟了,割地时全大队男女老少齐上阵,一天就割完了。第二天把湿庄稼拉回来,放在平台上晒干入垛。打完场一算账,林场中学获得了大丰收。
石门沟大队的人看到这边丰收了,要跟林场争边界,告到克旗法院。原告是石门沟大队书记白金海,被告是新道梁大队书记刘玉、林场场长马焕德。开庭那天,刘玉拿出清末民初的边界线地契。依据地契,以庙道为界,庙道南归新道梁大队,庙道北归石门沟大队。这场官司石门沟大队输了,还受到旗里的批评。
这一年过的真累,白天在生产队干一天活,晚上去西沟林场看林子,秋天还要看地,怕牲畜祸害。因为年轻和一种追求梦想的精神,我硬是坚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