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61:颜斶说齐王

齐宣王(chù),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yuè)。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

1、齐宣王:妫姓、田氏,名辟疆,战国时代齐国国君,齐威王之子,前319年~前301年在位; 2、颜斶:齐国隐士; 3、说:通“悦”,喜悦,高兴。

[译文]齐宣王召见颜斶,说:"颜斶上前来!"颜斶也说:"大王上前来!"宣王很不高兴。左右近臣说:"大王是人君,颜斶你是人臣。大王说'颜斶上前来',你也说'大王上前来',这样可以吗?"

斶对曰:“夫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斶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王忿(fèn)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

1、慕势:贪慕权贵; 2、趋士:接近贤士;趋,疾行,表示恭敬; 3、忿然:愤怒的样子。

[译文]颜斶回答说:"我上前是贪慕权贵,大王上前是礼贤下士。与其让我贪慕权贵,不如让大王礼贤下士。"宣王生气地变了脸色说:"王尊贵,还是士尊贵?"颜斶回答说:"士尊贵,王不尊贵。"

王曰:“有说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qiáo)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yì)。’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

1、柳下季:春秋时鲁国人,姓展名禽,字季,食邑柳下,故称柳下季。谥号惠,又叫柳下惠;垄:坟墓;樵采:打柴; 2、镒:古代重量单位,合二十两,一说合二十四两。

[译文]宣王说:“可有什么道理吗?”颜斶说:“有,从前秦国进攻齐国,秦王下令说:'有人敢在柳下季墓地五十步内砍柴的,判以死罪,不予赦免。’又下令说:'有人能得到齐王的人头,封邑万户,赐金二万两。’由此看来,一个活着的君王的头,还不如死去的贤士的坟墓。”

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请受为弟子。且颜先生与寡人,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dū)。”

1、自取病:自讨没趣; 2、愿:希望; 3、 游:交往; 4、太牢:一牛、一羊、一豕,三牲全备叫“太牢”; 5、妻子:妻子和儿女; 6、丽都:华美艳丽。

[译文]宣王说:“唉!君子怎么能加以侮辱呢?我实在是自讨没趣啊。希望您收下我这个学生吧!而且希望先生能与我交往,我将以上等宴席招待您,外出备有高级车马供您使用,妻子儿女穿着的服装也华贵。

颜斶辞去,曰:“夫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太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斶愿得归,晚食以当(dàng)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虞。”则再拜而辞去也。

1、太璞:未经雕琢的璞玉,兼喻事物的天然本性; 2、鄙野:郊外之地; 3、推选:推举选任。

[译文]颜斶辞谢,要离开,说:"玉生在山中,一经雕琢就破坏本色了,不是经过雕琢就不宝贵了,但是那璞玉就不再有本真的完美了。士人生在偏僻乡野,一经推举选拔享有禄位,不是享有禄位就不尊贵显达了,但是他的身体和精神就不再完整独立。我希望回乡,晚点吃饭权当吃肉,悠闲散步权当乘车,不犯王法权当富贵,清静纯正,自得其乐。”于是,他拜了两拜,辞别而去。  

君子曰:斶知足矣,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也。

1、归真反璞:去其外饰,还其本来面目。比喻颜斶辞王而归,恢复其布衣面目。

[译文]颜斶可以说是知足的了,他舍弃功、名、利、禄,辞王而归,回到本乡,恢复他本来是老百姓的面目,这样终身不受侮辱。

《颜斶说齐王》全文:

宣王见颜斶(chù),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说(yuè)。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

斶对曰:“夫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斶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王忿(fèn)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

王曰:“有说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qiáo)采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yì)。’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

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愿请受为弟子。且颜先生与寡人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dū)。”

颜斶辞去,曰:“夫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太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斶愿得归,晚食以当(dàng)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虞。”则再拜而辞去也。

君子曰:斶知足矣,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也。

清 余诚《古文释义新编》评:

昔人云,文章最妙是逆折,战国之士,往往持此法,以说诸侯,强辞夺理,适足以成其妙也。王欲斶前,斶偏欲王前;王自贵不贵士, 斶偏贵士不贵王;王欲荣以太牢乘车,斶偏不喜太牢乘车,真是逆折得妙。此评用“逆折”二字,将文之所以意新机警、节短势畅、气雄词练处,括出示人,询善评也。读者当细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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