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贵丨故乡的那口轱辘井

▲图片来自网络

咯吱、咯吱、咯吱……从轱辘井上嵌入槽的摇柄处传过来,很刺耳也很难听,像是梦里咬着牙的响动,打着提溜的一桶水,便被慢慢拉了上来。一只手抓牢摇柄,弯腰叉腿,另一只手迅速抓住桶把,腾出握摇柄的手忙㨄起桶底,把它倒进井边上的另一只空桶里,再把倒空的桶慢慢放下去,拉井绳倾斜、灌满水,再拉上来,就可以担回家了。要把家里盛水的大缸担满,得往返好几次。

这是四十年前打水的场景。那时我才十四五岁,就加入了担水的队伍。

父亲说,他从山东逃荒到东北时也就十五六岁,和我现在差不多。到我接过父亲的扁担,他老人家已经担了20多年了。父亲从那口轱辘井上汲水,滋润着我幼小的生命一天天长大。在父母的眼里,孩子就像一颗小树苗,既要茁壮成长,又要坚韧挺拔,那就得悉心照顾、爱护,从注入一滴水,挡一阵风开始养护,扶持着一天天长成参天大树。 当我接过父亲的扁担,他老人家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这几日忽然念起故乡的那口轱辘井来,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口井边,在那口井的周围转转悠悠,一次一次从家到井,从井到家。

那口轱辘井离我家有500多米,出门往东看,就能看见东北角搭着的井棚子、棚子里的那口轱辘井。棚子很简陋,四根柱子撑着三角形木板顶,护着这口井不让雨水进入,也算是给这口井安的家吧。

父亲和母亲结婚后就搬离了农场生活,来到了山下的这个“水解厂”工作,住进了公家分配的房子,也就开始从这口井里担水吃。

说起来我的父母很有缘分,母亲也是从山东随我的姥爷一家逃荒来到这里的,彼此的老家又是紧挨着的两个村庄。两个村庄上空袅袅的炊烟,飘着飘着就融合在了一起,像极了父母的爱情。

那个年代形容北大荒——“捏把黑土冒油花,插双筷子也发芽”、“棒打滚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四面八方的人就是冲着能吃饱饭才来到北大荒的,到了这里后,就不再挨饿了。后来,父辈们辛勤开垦着“冒着油花”的这片黑土地,用汗水和泪水把“北大荒”变成了真正富有的“北大仓”,让更多的人都能够吃上饱饭了。再后来,我的姥爷、姥娘、大姨,还有许许多多的闯关东的人,都融入了北大荒这片黑土地里,成了永久的主人。

父亲上班的那个“水解厂”很大,有好几千工人,家属院盖了一排又一排,是从山底下往南盖的,一直盖到离工厂很近。家属院的最西头是一条蜿蜒的河流,绕山流淌,潺潺不息。最东处有一座小火车站,连通着这座林区向外界的出行。我家离山底下200多米远,是最西处的第二排房子中间户。真可谓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这里盖的房子是按一三五单数的大门朝南,二四六双数的大门朝北设计的。我家的大门自然就朝北了,出门满眼是山峦叠嶂的山峰,繁茂翠绿的大树。听的是百鸟朝凤,天籁之音;呼吸的是新鲜的空气,从“天然氧吧”里散发出来的;喝的那口轱辘井里的水,甘甜可口,像山里的泉水,或许就是泉水。

俗话说,人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能三天不喝水。可见水对于生命来说多么重要。我们的祖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水井的发明,促进了中华文明向前迈进的步伐。

据史料记载,水井发明史称“黄帝穿井”,又说是夏代的“伯益作井”。其实,它不是哪一位圣人发明的,而是由距今6000年前长江下游地区的新石器时代先民集体智慧发明的,是先民在长期生产实践中经验积累的结果。另据考古发现表明,我国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就有了大量水井出现,它们主要发现于长江下游及黄河中下游地区。长江下游地区,因地下水位高,故发现的水井,大多为深不过3米,直径不过1米的浅小直筒形水井。形制有木构方形浅井、圆形或椭圆形浅井,竹箍苇编浅井和木筒浅井。

故乡的那口轱辘井,比起古代的水井,又有了较大的进步。它的井口直径有两米多宽,深度有十几米,水很清。井台是用砖砌成的,抹上水泥,很坚固。地面是用厚木板铺成的,很平整。摇把是弯仄的铁手把,很沉甸,这些都被棚子罩着,很现代。

父母搬来时这口轱辘井就建好了,也不知道建了多少年了。偌大的“水解厂”家属区,也不知道建了多少个像这样的轱辘井,父亲只知道这口轱辘井上大概有百十户人家在使用。

说起这口轱辘井来,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父亲当初教我打水的动作。不要小看这个技术含量不高的打水活,要是一不小心,还真能伤着人。父亲告诉我,首先要把桶把挂好挂钩,慢慢放下井绳,直到桶底触碰到水面,然后用手轻轻往一边拉一下井绳,把水桶拉歪,水便慢慢灌进桶里。父亲头几次都不等水桶灌满就让我拉上来,教我抓牢摇把,如何把水倒进井边的空桶,如此反复,我才掌握了一些技巧,也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不让我把水桶灌满的缘故了。

父亲是怕我的力气不足,万一摇着摇着一滑手,满桶的水一下坠,反作用的力量很大,摇把很容易打伤人的。重的有时候会把人的头、鼻子、牙齿打伤,轻的也会把胳膊打伤,很少有人能机灵躲过的。学会担水后父亲就不再跟着我了,我独立了,我也从最初的担半桶水慢慢开始担一整桶水了。这个担当我一干就是近两年,直到跟随父亲迁回山东老家才结束担水,用上了工厂家属院的压井水、自来水。
虽然比起父亲担水的时间短很多,但那段担水的经历却让我记忆犹新。那口井无论春夏秋冬,无论早晚,都有担水人的身影。尤其是早上担水的人最多,横七八竖的扁担放在桶上,排着一大溜,大人便开始抽烟、拉呱,时不时瞅一眼往前挪一下,等轮到我打水时,前面的大叔或大伯,一般都会先给我灌满水让我先走,很是感激他们。

最难担水的季节要数冬天里。东北的冬天的脚步来的早,走的晚。十月中旬,雪花就像那个季节的特产,在刺骨的寒风中,一飘就是几个月,皑皑的白雪堆积如山,等到第二年的五月底,才慢慢消融的无影无踪。

那口轱辘井,虽然有棚子罩着,但四面都是通透的,一点也不影响冬季的寒冷。担水时难免有水洒在木地板上,瞬间就结成冰块,几天功夫,冰就结厚了。此时需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把打上来的第一桶水慢慢拎到井外,倒进不是很滑的雪地上的空桶里,再去打上来一桶,趔趔趄趄地拎到外面才能往家担。

500米的路这个时候太难走了。身子摇摇晃晃往家去,雪地上被溅出来的水砸出了七扭八歪的麻点子,瞬间结冰、很滑,两只水桶一次次触地、震荡,到家时水就剩下多半桶了。有一次我摔了个大腚蹲,两只桶里的水全都撒光了,很是无语。当时感觉很懊恼,可现在想起来倒是感觉很有趣,真想再摔一次大腚蹲。
转眼随父母迁回山东老家四十个年头了,从东北来时我刚刚上高一。我那时个子还没有一米七,我就埋怨父亲,都是你让我担水压的没长个,腿也压的有点罗圈了。母亲听了哈哈大笑,说,“傻孩子,你那腿弯不是压的,是仿你爸爸,天生的,个子后长可能也随你爸。我认识你爸爸时他个子也不是很高,可过了一年多就窜高了……”妈妈的话真够灵验的,我高中没毕业就快一米八了,可那两只腿肚之间依旧缝隙很大。

年初和东北的初中同学联系上了,很是兴奋,一头就扎进了微信群里,又是说又是笑又是发红包,疯了好几天。现在时不时有同学和我聊起我们小时候的快乐时光,恍惚之间让我又有了一些记忆,仔仔细细的回味,慢慢又清晰了起来,想起了许多美好的往事。

前几日,东北的同学发来了手机录制的小区里的视频,告诉我,那鳞次栉比的楼房,郁郁葱葱的树木,蜿蜒整洁的小路,就是在我们当年居住的地方重新建起来的,完全颠覆了我记忆中的故乡的模样。

故乡的那口轱辘井,曾经滋养了我,滋养了我们全家,滋养了那一方的人们,可如今再也寻不到它的印迹,只有那段过往的时光底片,深深地埋藏在了我的心里,永不忘怀,时常回忆………

作者简介:孔庆贵,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在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中国作家在线、中国金融作协、首都金融文学、山东金融文学、胶东散文年选等发表了多篇文章。现供职于农行山东菏泽分行营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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