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金】收获(散文)/庞全林
站了五十年讲台,当了一辈子教师,在物质上我一直是清贫的,可是,精神上却是富有的。
我早年教过的学生,有的已经拿了多年的养老金,大部分儿孙满堂,须发苍苍,见了面一个微笑,一声“老师”,让我感到很幸福。我在杨庄高中的时候,离家六十多里,骑自行车回来,路上只要遇到开三轮车拉客人的,我的那个学生,他都要停下车,喊着:“庞老师上车吧。”让我坐进车里,把自行车掛在三轮车后面,把我拉到终点站。次数多了,我不好意思,他都很恭敬地叫着老师,非让我上车不可。我在县城杨庄高中教师之家教复读班的时候,见了一个七三年我教的学生,他在城里开了个理发店,拉着我进去,给我理理发。说:“学生没本事,就会这个,报荅报答老师。”
有一年,我回家乡看望母亲,去街上赶集,一个女生在路边摆摊卖鞋子袜子之类的商品。十多年没见了,一见面,她满脸兴奋,眼放光彩,激动得不得了。说话之间,弯腰拿起两双袜子,递给我,我不要,她硬塞在我的衣服口袋里,盛情难却,我只好留了一双。一次,我在街外的路上走,忽听有人“老师,老师“地叫我,一看,从西边过来一个女生,她高兴地说:“老师,我当奶奶了!”我想我的儿子还没结婚,她倒当上奶奶了。她给我说,下学以后她就结了婚,儿子十六岁时和同村的一个女孩早恋,十八岁当了爹。这个女生上学时曾邀我到她家玩,她母亲对我很好,我一连去了几次。她也不断到我家,妻和她很对劲,能说到一起,原来她俩同岁。她又领着妻到她家,两人差点没结成干姐妹。二十年没见,见了给我报了这个喜。
今年麦天,我从城里回家收麦子,这是我几十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种的半亩小麦。原本打算收下来就卖掉,可收割机先收小块的,割的有点早,麦粒胖胖的,用手握着还有湿气,还没有“杀身”,没人要。拉回家晒吧,我家没有晒麦子的地方,拉到城里晒,晒干还得拉回来卖,再说我一个人装口袋装车都很难。回来的时候,只作了下午返城的打算,眼看着已到下午的半响,没办法,只好去找邻村一家年年收购麦子的,夫妻俩都是我教过的高中学生。我一说,他爽快地答应了,让他的妻子开一辆三轮车把麦子拉回来晒晒。收过的麦子就倒在地头的化肥袋单子上,到地方她就用大塑料锨往车上装,我也帮助装,她都不让,说您是老师,不能累着了。后来,我去取钱,她告诉我,麦子晒了三天才晒干,有一天夜里还下了雨,他们忙着收起来,第二天又接着晒。卖了差五元不到六百元,她给我拿了六张整钱,我给她掏了五元钱,她不要,说:“您是老师,拿走吧。”我说:“你们给老师解决了大难题,我感谢还来不及,哪能多收钱。”她拒绝再三,我硬是把五元钱放在她的柜台上。
在城里工作的学生,听说我回家侍奉老太太,开车来看我,又把我接到城里和同学相聚。我在外地十多年,师生们长时间没有见面,聚在一起,亲热得很。席间,说起上学时候的新鲜事,更是开心。其实有些事,尤其男女同学之间的,我并不知道,他们提起,如数家珍,其乐融融。他们对老师的热爱,对老师的尊敬,感动得我热泪盈眶。
我在杨庄高中教的那两班学生,一个是高师预备班,一个是实验班,高师班是从全地区九县一镇招的,实验班是从全县选拔出来的。这两个班,我从高一跟到高三,他们的成绩优秀,几乎全都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各大城市。二0一二年,是他们进入杨庄高中的二十周年,这一年的秋天,我去了北京。在北京天津的十多个学生聚集在一家饭店里,举杯祝福老师,并联系其它地方的同学,还有一个在美国的,向老师问好。并且宣布准备把我积了三十多年的文稿结集成书,定名《新竹集》。第二年春天,由他们出资,把书印了出来,有十多个学生为我的书写了文章,收入书的《附录》。书印成后,负责办理的学生,给在全国各地的一百多位同学,每人寄了一本。
学生对老师的尊重,是老师对学生的尊重赢得的。
当老师的首先得把课教好。我当耕读教师的时候,没有教室,没有课本,一块小黑板,一包粉笔,自选教学内容,在树凉荫,山墙下,牛屋里上课,照样很认真。从笔画笔顺教起,横竖撇捺点,先横后竖先上后下,先左后右,先中间后两边……一丝不苟。“教书育人”,只有教好书,才能育新人。知识是学生成长的养分,天天饱吸营养,久久为功,才能长成参天大树。我认为课堂是最神圣的地方。它远比中国的金銮殿,西方的教堂神圣,因为它是传授知识,开启智慧的地方。任何伟大的人物,都离不开知识的培养和熏陶。老师站在讲台上,责任是重大的。
恢复高考以后,当老师的都在费尽心机,千方百计让学生学好知识,掌握知识,运用知识。我的功底不厚,每天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争取讲好每一节课。得到学生的认可,是我的基本标准。也是最高标准。每一个学生,都想考上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自己的人生。他们对老师的要求是很高的,有时甚至是苛刻的。他们如同牛犊,需要喝足奶水,你的奶水不足,他们吃不饱,那是要牴人的。要想讲好课,备课必须下大功夫,第二天的课备不好,是不能离开办公室的。备完课,还要在走路时,入睡前,吃饭中反复酝酿斟酌。课堂上那怕出现一点点纰漏,课后都会反复自责,耿耿于怀。课堂上还要注意方式方法灵活,采用提问,演板,学生读课文等调动学生的积极性,以启发性和趣味性活跃课堂气氛,提高学习效果。
语文的作业批改主要是作文。在杨庄高中我教两个班,班大人多,作文一收两大摞,我也改得很细。学生作文爱写套话空话,尤其是开头,千篇一律,我都大刀阔斧地删除。有的学生的作文就是“茅草荒”,划掉废话,疏通病句,指出错别字,纠正标点符号……改一篇得费好长时间。批语讲究针对性,用鼓励性的话,说贴心语,让学生感到老师的热情和希望。每篇批语都是一篇小文章。为了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我曾在一个学年内写下八十六篇短文给学生读。教“九二级”的两个班,我要求学生每天写一篇小文章,体裁不限,内容自选,作文课上收起来,当堂阅读批改,选出优秀的在班上读。从高一到高三,三年如一日,锤练了学生的写作基本功。我还经常把自己写的文章给学生读,以启发他们的心智。
我喜欢学生。年轻时,我把学生看作弟弟妹妹,年长了,我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学习好的,给他们创造好的学习环境,寄以厚望;学习差的,我也尊重他们的人格,不仅不看不起他们,反而同情他们,理解他们的客观存在,想办法帮助他们,鼓励他们,用真诚感动他们,使之不自暴自弃。即使所谓的赖学生,我也从不放弃。在金刚学校时,四年级有一个全校出名的调皮学生,经常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挨训,被赶出教室罚站。升级后进到我的班,开始他有所收敛,有点小毛病我也不批评他。有一天放学,我让他带我到他家里去,他有些不情愿,但也同意了。一路上,我拉着他的手,扶住他的头,给他说些他喜欢听的事。到家后她母亲以为他又犯错了,我说升级后进步了。然后了解到他哥哥参军两年了,就鼓励他向哥哥学习,将来也当解放军,他很高兴,他母亲还执意留我吃了晚饭。后来我又去他家两次,我们两个玩得很熟。他在我班里一年,我没有批评过他一次,他也没有犯过错。离校后长成大小伙了,见了我老远就下车,先问好,再掏烟。
在杨庄高中,有一个与社会上的赖孩子有联系的学生,有一天下晚自习在班里找同学的事,争吵中拨出了刀子,我正好去教室,夺过他的刀子,扭住他,送到了教导处,可领导已经下班,我就在那里跟他谈话。我到他家去过,他父亲多次到学校给我讲他的情况,他不听他父亲的,甚至跟他父亲动过手。针对他的情况,给他讲道理,他承认了错误,交出了另一把刀子,说我扭他的时候,差点没用这把刀子捅我。我被他的真诚感动了,我俩谈了很久。星期天,他领我到他家,又领我进城在他伯父家住了一夜。我给他说:“你的学习基础比较好,脑子够用,如果努力,一定能考上大学,要珍重自己的前途。”他答应了,还立下了保证。可是学校知道那晚发生的事,准备出布告开除他,征求我的意见时,我把他的态度反映给了领导,领导说他影响太坏,不开除不好说。我坚决不同意,说开除了,社会上就多一个罪犯,不开除,我们就多考上一个大学生。后来他考上了警察学校,毕业后不久,就成了郑州市的优秀警察,还当了侦缉队的队长。
我是杨庄高中九二级实验班的班主任,教了一年之后,我觉得他们大部分天资聪颖,前途无量。为今后两年更好地培养,我决定在暑假进行家庭访问。给校长说了,他很支持。于是我骑着自行车,戴一顶草帽,带一个记有学生住址的笔记本,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对全县境内的学生,一个家庭一个家庭的奔走。烈日似火,汗水湿衣。每到一家,都受到家长的热情欢迎。他们给我介绍孩子在初中时的情况,性格爱好等。我给他们反映学生这一年在校的表现和学习成绩,希望家长和学校配合,把学生送进大学。学生见了老师跟在学校见了不一样,非常亲切。有的还领着我到附近同学家里,一串一小群,说说笑笑,非常融洽。我留心观察家长的年龄,气质,家庭人口,住房,有没有农业机械等。记下了访问笔记,做到了对每个学生的家庭背景心中有数,以便以后有针对性地教育培养学生。
我用了四十三天时间,把全班五十多个学生的家庭走访了一遍。
开学了,学生见了老师分外亲切。师生间的距离拉近了,心贴紧了,班级纪律加强了,整体面貌改变了,学习劲头足了,学习气氛浓了。后来他们几乎都走进了自己理想的大学。
五十年中,六七十年代我教的学生大多没有上大学,他们终身做了农民;后来教的大部分考上了大学,担负着各种社会工作。不管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如何,都在为国家和人民做着贡献。这正是当老师的初衷,加上他们对老师的那种情感,这就是我的收获。
我很富有,我感到欣慰。
(庞全林,西平县杨庄高中退休教师,驻马店市作协会员,在多家刊物发表作品,出版散文集《新竹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