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技校内的“犬豹大战”

1967年的四五月份,山城重庆已经开始了两派之间的打砸行动,因当时尚属局部地区使用钢钎棍棒交锋的冷兵器时期,人们并未意识到后来的武斗升级是一个什么样的惨烈局面,大多数市民还是按照正常的生活秩序进行。

六月一日是国际儿童节。这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位于重庆西郊的动物园免费向孩子们开放(也包括带着孩子的家长)。园内彩旗飘飘,人山人海,喇叭播放着语录歌和歌颂文化大革命的歌曲,大批城乡男女携带着小孩在那里尽情游玩。

正当人们喜乐融融地欣赏观看各种鲜活的兽类鸟类禽类鱼类时,一场意外灾祸突然降临。

有几个调皮捣蛋的青年搞恶作剧,从关老虎的笼子处向公园大门互相追逐打闹奔跑,有的还开玩笑似的边跑边大声吼叫道:“老虎跑出来了!老虎跑出来了!”哪知这一下炸园了,不明真相的家长们,闻虎丧胆地牵着自己的宝贝孩子纷纷逃命,人们争先恐后潮水般地向大门拥去,引发了一场踩跶惨剧。

据《重庆大事记》记载当日:“重庆动物园人群中讹传'老虎出来了’,群众惊慌涌向大门,发生堵塞,当场踏毙9人,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2人,全是6—13岁儿童,伤50余人”。

此事件在山城影响极为恶劣,市民强烈质疑动物园的管理制度,谴责那几个捣乱的家伙,要求依法给予严惩。可是当时的武斗之风越刮越烈,不久就开始动枪动炮了,公检法已被砸烂,无法正常行使职权,这事就成为一桩悬案搁在那里。

老虎出笼的问题还未解决,又有一头金钱豹出现在市区人烟密集之处,成为当时一段惊世骇人的奇闻。

那是1968年春,在经历了全城真枪真炮的大规模武斗之后,出现了一段和平宁静时期。一只饿急了的约一公尺长的豹子,突然窜到在大坪虎头岩附近的五一技校家属区,在四栋底楼抓住了一名正在那里玩耍的L姓小女孩的手臂,小女孩尖叫着大哭起来。

一只忠勇的家狗从来没见过这种带斑点的怪物,奋不顾身奔过来“救驾”,冲着豹子“汪汪”直叫。也许豹子觉得狗类更适合自己的口味,便扔掉小女孩,直扑家狗,在楼前爆发了一场罕见的“犬豹大战”。

说是“大战”,其实有点夸张,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重量级选手与轻量级选手之间不对等的搏击。平日养尊处优的家狗哪里是在山野里自食其力的野豹子的对手?场面呈一边倒的趋势,家狗在疯狂扑来的豹子面前,只能退让闪躲。几个回合下来,狗被豹子咬翻在地,拖到墙角背静处用前爪按着,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一口地撕着狗肉狼吞虎咽起来。

万分紧急之下,小女孩的家人一路吼叫“不得了啦”,狂奔到学校办公楼报警。学校武斗队T队长闻讯,马上提起一支半自动步枪,带上两个兄弟伙,直奔豹子所在的楼角。见那豹子正在不顾一切地按着家狗大快朵颐,便熟练地举起手中的半自动步枪,瞄准豹子“叭叭”两枪。中弹后的豹子瞬间冒出血来,两只前爪撑地,屁股坐在地上纹丝不动,停止扯食狗肉了。

T队长一时不敢贸然靠近,小兄弟建议再补一枪,T说:“豹皮很稀有,打一枪多两个洞很可惜”(距离很近,枪弹对穿对过),他听老人们讲过“虎死不倒威”的故事,这豹子连中两枪,一动不动,肯定死了。僵持几分钟后,T慑手慑脚向豹子靠近,确信豹子已经死亡。

那个从豹口中获救的小姑娘被送进医院急救,右臂被抓伤,留下残疾,心灵上的惊恐更是陪伴终身。豹肉则成了武斗队的战利品,由学校伙食团厨艺最好的厨师精心烹调了几种菜肴,供几十名武斗队队员和战斗团勤务员们饱餐了一顿。

大家议论纷纷,如果这豹子咬死家狗后,不在那里直接享受战果,而是拖着跑回虎头岩下的山野,就没有这顿丰富的豹肉大餐了。豹子肯定是饿惨了,贪恋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先吃为快。它哪知道因为搞武斗,各个学校都有随手可取的现代化武器,有熟练操作武器的人,可以轻易结果它的性命。餐后,T收藏了豹皮,两个兄弟伙分享了豹爪和豹骨。

此事发生后,在重庆主城传得沸沸扬扬,对豹子来源臆测很多。因为有了去年儿童节讹传老虎出笼的前因,所以大多数人再次把矛头直指市动物园,说豹子是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要求对动物园管理工作追究责任。动物园发表紧急声明,坚决否认该园丢失过豹子,并奉劝大家不要信谣传谣。

据史书记载,前清时期,还是棺山坡坡的七星岗两路口一带曾出现过老虎,但历史跨过了几个世纪,重庆已经变成了繁华的大都市,城区扩大了几十倍,工厂云集,车水马龙,人口稠密,怎么会有豹子出现呢?经有关部门查阅登记号码,检点动物实体,重庆动物园又确实没有豹子丢失。那五一技校的这只豹子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呢?这件事一直是广大市民乃至政府部门心中一个不解之谜。很多人还是怀疑动物园为了推卸责任,没有说实话,既然如此,这个黑锅就让动物园一直背着。

近期阅读了一本由原重庆大学学生郑志胜写的回忆录《汗血泪》,其中某段章节向我们披露了当年那只豹子的来龙去脉。

郑志胜是四川达县人,初中毕业后在达县铁山麻地沟 “达县红旗钢铁厂”作了一段期间的临时工,结识了许多1963年由重庆来达县林场落户的老知青。其中大树林场知青孙××(家住化龙桥虎头岩下)等成了他家的常客。

大树(地名)层峦起伏,林木葱郁,有各种野兽栖息出没。复员军人共产党员蒋启元被公社派到林场当场长,带领二十来号重庆知青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在树丛中平整一块坝子建宿舍、修猪圈、辟菜园……出色地完成县领导交给的封山育林、建苗圃、植树造林、发展经济林木的任务。林场里养了两只四川名犬“邻水狗”, 1963年秋天,那只母犬产下两仔,两个小家伙给知青们带来了许多快乐。

一天晚上,那两只狩猎时总是冲锋在前的猎犬狂吠几声之后,便只在鼻孔里哼哼,夹着尾巴向后退缩。原来是一只金钱豹向林场窜来,母狗开初护着小狗不愿离窝,直到豹子扑近之后才不得已逃开,那豹子便把两只小狗咬死吃了。

蒋启元、孙××提着猎枪,灌上铁码,隔着墙壁一人趴在一扇窗户上,交叉火力近距离开枪,把那豹子打死了。

两天后,在九峰山上密林中打柴的甘×在岩下洞穴边发现了两只似狗非狗、似猫非猫的20公分长的小动物,它们才刚会爬行,奄奄一息、嗷嗷待哺,便将它们提回家来。此事被孙××知道了,他便爬上山去,找甘×要来一只,放在痛失狗崽的母狗窝里,那母狗竟将那小家伙当狗崽呵护喂养。

在母乳喂养下,小家伙长得很快,不久它身上竟然披上了斑斑点点的花纹。孙××猜测那一定是被他们击毙那只母豹的幼崽,偶尔地喂它一些肉食,它会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1964年春节,孙××回重庆探亲时,用竹子做了个笼子,把它带回了化龙桥虎头岩下家里饲养起来。春节后孙××委托父亲帮助照看喂养,便回了林场。孙父象小狗一样喂养着,小家伙一天天长大,食量大增,贫苦人家哪里养得起,让它吊了食,一次它便把家里喂的鸡咬死一只充了饥。孙父气急了,狠狠地抽了它几鞭子算是训诫。孰料,等孙父下班回来,小东西逃得无影无踪。

那时,化龙桥后山虎头岩到浮图关一带是一片荒坡,长满了枸树、黄荆、马桑、铁蒺藜及葛藤各种蕨类植物,只有一条羊肠小路傍石壁从浮图关通向虎头岩。孙父到哪里去找小家伙的行踪?

1968年春,重庆武斗炮火暂停了一段时期,这只长期营养不良,四岁多的豹子饿急了,冒着危险跑出丛林,窜到虎头岩附近的五一技校家属宿舍觅食,没想到遭到同与它母亲同样下场,只不过母亲是被土制猎枪击毙,而它却是被现代化的枪弹猎杀。

郑志胜就是当年重庆大学专管处理某派因武斗死亡人员尸体的“尸长”,他在写回忆录时顺带提起与孙××交往这件事。因为此书没有公开出版,所以知道这只豹子秘密的人不多,藏在人们心中的那个“谜底”仍未解开。也不知重庆动物园的管理人员知道不知道,为他们洗雪沉冤的钢鞭材料就在这本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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