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三 剂(小说)
故人故事
陈 三 剂(小说)
文/任冉
清江浦素有“南船北马”之说。就是指运河上的清江大闸水流湍急,船上下闸非常艰难危险,常有性命之虞。故南来北去的人往往在此舍舟登陆,而北来南去的人也会在此弃马上船。清江浦的城不大,据说,当年在这个没有山的平原上构筑城池,一任知县颇费了一番脑筋,因为建城墙所需的大量石头和专门烧制的城砖多是从外地运来的,为了节约材料,不得不缩小城池,结果将原打算建进城里的古运河当作了城北的天然护城河,最著名的文庙被隔在了城外,而一般建在城外的武庙——关帝庙却被圈进了城内。运河北岸大片繁华的街市被隔在了城外。
在运河北岸沿河码头石级而上蜿蜒一条青石铺就的街道,街因船码头得名:石码头街。街两边商店、旅馆、酒楼、茶肆甚至牛行马市鳞次栉比,非常繁华热闹。
陈三剂就是石码头街上非常有名的郎中。他本名叫陈宗汉。年青时跟光绪十九年应试授太医院院士的淮安名医韩达哉学习医术,经过刻苦钻研遂在石码头街上开了一间诊所兼药铺。以自己的名字做堂号,在门头上挂了块木牌:宗汉堂。由于他潜心好学,医术非常高明,通常给人看病,往往三剂药即可药尽病除。久而久之,人们就叫他“陈三剂”。
他的家是石码头街上唯一的诊所兼药铺,大门又是总开着,所以很好认。他的门面房子像个大过道,仅一间。实际上是个穿堂,一半放一接L形的柜台,刚好将房间隔成两半。柜台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青花小磁坛,坛口塞了绸布缝制的棉塞子。柜台里面相对的墙面是药架子,有一扇扇可抽合的抽屉,磁坛肚子上和抽屉面上都贴着宣纸写的签子,写着“肉苁蓉”、“冬虫夏草”、“何首乌”、“柴胡”、“黄连”、“茯苓”……柜台里面的青砖地上放着青铜铸的药碾子和药臼。柜台对面的另一半房子则放着一张八仙桌、两张椅子和两条长凳子。桌子上方的墙上则挂着几块病家送给陈三剂的大匾。匾上照例写着“妙手回春”、“华佗再世”、“杏林圣手”、“仁心仁术”、“济世救人”……之类医家常见的匾额内容。
出了穿堂是天井,两边是厢房,有堆药材的库房、厨房和伙计的卧房。天井里有一眼水井,还种了一些药草。过了天井是三间正房,中间是堂屋,两边则是陈家人的主卧室。
陈三剂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下棋、不看戏、不听书,除了喜欢看书外,唯一爱好饮茶。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沏一壶酽茶。吃完早饭坐在八仙桌旁,把玩着紫砂茶壶,翻着书,静候着看病的人。他儿子给他打下手,写写方子,抓抓药;伙计们忙着切药、碾药、研药;老婆和女儿则做着家务和针线。
陈三剂治病救人,从不分贫富贵贱。因为清江浦是“南船北马”的要冲之地,经常遇到逃荒的、跑反的或者潦倒的旅人病倒了没有钱,他不仅看病送药,有时还搭上盘缠。至于穷街坊或实在拿不出钱的乡下人,他更是慷慨解囊。
日本人投降的那一年,新四军三师主力包围了清江浦,敌伪二十八师盘踞城内,拒不向新四军投降。战事一触即发。陈三剂考虑受了日本人祸害了这么多年的老百姓还要受战争之苦,于是便找到新四军首长说愿替新四军进城给二十八师师长潘干臣送封劝降信。新四军首长很担心他的安全。陈三剂说:
“两年多前潘干臣病危是我救了他,这次实际上我也是去救他。——救他的队伍,救城里百姓。再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古之常理。我想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潘干臣驻跸清江浦不久,被自己豢养的一条狼狗给咬伤了,虽然狗很快被他给毙了,但他却出现了极度的恐惧、躁动状况,浑身怕冷怕风,嘴流涎液,呼吸急促困难,生命垂危。日本的军医和城里几位著名的郎中都束手无策。陈三剂接手后,除了对外伤进行处理外,还配制了盘龙散和秘制的癫狗咬毒汤给他服用。仅用三剂药,就使他恢复如初。潘干臣十分感激,除送了他一百块大洋外,还送了他一块红木大匾。这以后潘干臣就视陈三剂如再生父母一般,常常嘘寒问暖。
了解这一情况后,新四军首长于是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交给了陈三剂。
虽说九月初的天气还比较热,陈三剂还是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蓝阴丹士林长袍。他挑着白布走到城楼下,向城楼上哨兵说明来意,哨兵放下一只箩筐将他吊上去,领他见到了潘干臣。
潘干臣看完新四军的信,气得一把撕了,说:
“我现在城防固若金汤,任他新四军怎么攻也不会攻破。”
“潘司令要替自己想想,替城里百姓想想。”(因为潘又是城防司令,所以陈三剂这样称呼他。)
“我不用想,送客!”
陈三剂还想说些什么,可被潘干臣的士兵挡住了。他满怀希望而来,却碰了钉子,他知道以潘干臣的脾气——再说下去也没有用,只得长叹了一声,心情十分沮丧地一抱拳说了一声“得罪”转身悻悻离去。
潘干臣感到非常气恼:要是新四军的信使也就算了,可他陈宗汉一个治病救人的郎中也和共产党、新四军搅到一起,真是人心不古啊!他越想越怒火中烧,便恼怒地掏出手枪朝陈三剂打去,子弹从陈三剂后面飞进他的身体,他挣扎了一下,倒在地上,死了。
第二天,新四军从东门附近挖了一个几十米长的地道,用棺材装了炸药将城墙炸了一个口子,终于攻陷了城池。不相信陈三剂能救自己的潘干臣被击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