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李喜春||月事
作家
新干线
ZUOJIAXINGANXIAN
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且写作，你就活了三世。
作者简介
李喜春：70后，山西省芮城县人，教师，山西省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山西文学》、《河东文学》、《古魏文学》、“小众”公众平台等。
月事
女孩子长到十一二岁，眉目间多了几分秀美，身形才见凹凸，言谈举止少了孩童的率性无拘，带着几分文静，几分羞怯，或者还有稍稍的不安，忽一日，月事来了，恰如豆蔻梢头二月初，女孩从此便是女子了。
月事初潮，是女孩子隐秘而羞涩的心事，懊恼月事期间的种种禁忌和不便，又知道这是女人独有的麻烦，还隐约意识到这麻烦意味着什么，所以心中或许还有庄重和自豪——一种本能的优越感。
月事期间，是女人身心最脆弱的时候，身体隐痛、酸软、倦怠无力，生命体征像行进在幽深阴暗的峡谷。此时的心境，也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霭，却又无晴无雨，只一味愁云惨淡，恹恹无趣。《牡丹亭》中，杜丽娘游园伤春，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女人月事，大约就是这样一种情态，楚楚可怜又楚楚动人。重复浸淫在这样的身体和心境中，久而久之，女孩子便有了女人独有的风韵，柔弱、柔媚、柔情，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女子的羞涩之美大约也从月事开始，不可言说的烦恼，疼痛，不便，都得默默承受。尤其痛经时，不像其他病痛可以大张旗鼓地描述，可以大大方方地宣布，可以坦坦荡荡地去看医生。初中时，有同学中途辍学，她没告诉任何人为什么退学，只低头收拾抽屉里的课本，低头走出教室，消失在校门外。她被一月一次的痛经困扰，每每大汗淋漓，脸色煞白，月事在她，像被撒旦诅咒过的魔鬼，以狰狞可怖的面目，时时惊吓着她，折磨着她。 痛经的普遍和如影随形，让女人每月一次，忍受着如刑如罚的折磨，女人的隐忍，顽强，柔软却不易折断，大概也源于此。
月事是女人共同的秘密，更是个体的隐私，但这秘密有时又不能不说，比如旧时，出嫁后的女子，月事那几天不方便做家务怎么办，明着告诉婆婆，婆婆再一一告诉妯娌，总是不便，于是民间有自己的规矩，退一只镯子放在灶台上。它比戒指醒目，比项圈小巧，又戴在腕上，退下来，意味着不宜沾冷水，不能干重活，婆婆和妯娌一看即知。在宫中，则有金镯银镯之分，平时戴金镯，月事时戴银镯，还有在面上点一小红点作为标志的，使史官见之，“密奏君王知入月”。由此可知，宫中早已懂得月事那几天不宜房事。但民间却还有一种说法，叫迎红见喜，尤其对于不孕的女人，说这几天最易受孕，这种无知不知道摧残了多少女人的身体。古代女人生孩子时不让男人靠近，认为污血极阴，又不洁，会带来灾难和祸患，家里有病重的老人时，甚至把即将临盆的产妇送到野外简陋的破屋子去生产。同样，经期的女人也被认为是不洁和污秽的。无知的时代，多少女人因为月事而被蹂躏，被驱逐，被羞辱。
上帝在把夏娃赶出伊甸园时这样惩罚她，尔等之忧伤将来自儿童。这更像一个蓄谋已久的谎言。上帝造人之初，给了亚当五脏六腑，给了夏娃六脏六腑，多了一个子宫，子之宫殿，新生命孕育和成长的地方。但这确乎是一种惩罚，除了月事之困，妊娠之苦，生产之痛，还有性命之虞。
有句俚语说，人生人，吓死人。女人每生一次孩子，都是过一次鬼门关。 以前没有剖腹产，遇到危险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孩子顺生还好说，若是立生，或者把孩子胳膊腿折断，生生拉出来，这是保大人，或者不伤孩子，让母亲竭尽生命之力把孩子生下来，这是保孩子。所以接生婆往往会问，保孩子还是保大人，这真是一个残酷的选择。即便是顺生，也还有许多附带危险。曾经有个堂嫂，难产，但她死活不想放弃孩子，最后终于生出来了，人们以为大人孩子都保住了，正要松一口气，却发现产妇突然大出血。母亲说那叫血崩，是血山倒了。堂姐的身体变成了一眼汩汩的泉，血水汹涌，不可遏制，所有的人，如同面对决堤之水，竭尽全力之后，绝望地看着她血尽人亡。她的脸苍白如一页纸，她的身体，轻盈如一片树叶，在新生命蓬勃响亮的哭声中悠悠凋谢。堂嫂结婚几年一直没有孩子，她温柔贤惠，婆婆的不满无法说出口，但她的自卑自责深重到无以自拔，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就像一个不合格的残次品，连自己都羞于承认自己是个完全的女人，堂嫂一定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去证明作为一个女人的全部意义，即使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当然还有怀胎十月，与新生命一起成长起来的母爱，这种爱，往往以极端的牺牲精神和最强大的力量表现出来，成为人类、包括动物在内的爱的最高形式——女子柔弱，为母则刚。
月事对于女人，其终极意义便是孩子，它是上帝的惩罚，也是造物的恩赐，大自然的无尽生息，最终决定于一场又一场月事。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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