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人”伏生之“问”
伏生面对眼前那位从两千年后穿越而来的年轻读书人,禁不住带着那种夹杂着一点点疑惑而又有点惊喜的神情发问:两千年后你们还读书吗——
□ 本报记者 于国鹏
经学大师伏生冒着生命危险于自家墙壁中藏存《尚书》并将之传承后世的故事,成为央视一档新栏目《典籍里的中国》的开篇之作。这期节目大年初一首播,此后在多路新媒体推送,创下同类型题材的收视新高。这档节目何以能够赢得观众高度评价?概而言之:节目让典籍里的文字“活”起来了,把为传承中华文化作出重要贡献的故事讲活了。
伏生藏书传经的故事,司马迁《史记》中有一段提纲挈领又非常生动的记载。《史记·儒林列传》中说:“伏生者,济南人也。故为秦博士。孝文帝时,欲求能治《尚书》者,天下无有,乃闻伏生能治,欲召之,是时伏生年九十余,老,不能行,于是乃诏太常史掌故朝错往受之。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学者由是颇能言《尚书》,诸山东大师无不涉《尚书》以教矣。”
从这段记载可以了解到:伏生是济南人。秦时曾被擢拔为博士,足见其人之博学多识。秦始皇焚书坑儒,伏生偷偷把《尚书》藏到老家的墙壁中。这是冒着杀头危险的,按秦律,“敢有挟书者族”,也就是说私藏禁书是要满门抄斩的。秦末战乱频仍,伏生流亡在外躲避以自保。汉朝建立,天下初定,伏生辗转回家,等打开墙壁查看藏书时,发现已经因虫蛀水渍等损坏了数十篇,只剩下二十九篇,于是就开始在齐鲁间教授《尚书》。汉文帝时,意图寻找精研《尚书》的大儒,但是遍寻天下,竟然一时找不到这样的人。后来,听说伏生能讲授此书,大喜过望,于是下令要征召他到朝廷讲经。可惜的是,伏生年事已高,90多岁了,只好派遣晁错(《史记》文中的朝错即晁错,汉代的政治家、文学家。“七王之乱”时提出“诛晁错,清君侧”的口号,致晁错被腰斩于东市)前往,向伏生学经。自此,《尚书》又有了官学渠道传播传承下来。
按照济南当地一些史书记载,后人还能了解到很多伏生传书的特殊细节。比如说,伏生当时已经90多岁了,说话已经有些口齿不清,再加之讲的是方言齐语,晁错听不明白。于是,伏生的女儿羲娥代为翻译。因为羲娥也是讲齐语,晁错又是河南颍川人,交流依然存在困难。经过磨合,大家才渐渐适应。伏生口授,羲娥翻译转述,晁错记录,讲经、传经的工作才得以顺利完成。
对于伏生传书的这一段历史,后人给予高度评价:如果没有伏生,则《尚书》不传;如果没有伏生解经传经,则即使《尚书》传下来,后人也难以明晓其义。也就是说,若就此断绝,则一部《尚书》颇如匣中之玉,因为没了钥匙,将再也无缘欣赏其美了。
《尚书》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以至于能让伏生冒死私藏,而后人对此又褒扬有加?《尚书》战国时称《书》,汉代改称《尚书》。因列“五经”之中,也称《书经》。按其编撰体例、著录内容,《尚书》开史书之先河,所以,又被誉为“政书之祖,史书之源”,足可见《尚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
从内容看,《尚书》是一部记言的史书。《汉书·艺文志》中说,“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可知其主要记载的是人物讲话、官方文告等。《尚书》按时代分为《虞书》《夏书》《商书》《周书》四个部分,这也是第一部有明确断代体例的史书,所以才被称为“史书之源”。
《三字经》中提到《尚书》时说,“有典谟,有训诰。有誓命,《书》之奥”,概括点到了《尚书》的六种主要文体形式。《尚书》中以典、谟、训、诰、誓、命来命名的篇章,占了半数以上,如首篇即是《尧典》。
除“政书之祖,史书之源”外,《尚书》还有一些“最早”。比如其中的《禹贡》篇,就是最早的地理著作。著名史学家吕思勉先生《经子解题》中说,“此篇记禹治水之事。先分述九州,次总叙名山大川,又次记五服贡赋之制。地志书之可信者,当以此为最古矣。”
美中不足的是,《尚书》极其难读。唐韩愈《进学解》中有一句话“周诰殷盘,佶屈聱牙”,就是形容《尚书》之难读难懂的。这一评价也一直延续至今。伏生之时,那些饱学之士尚且已经读不懂了,《尚书》之艰涩深奥可见一斑。由此更可知伏生解经传经之重要。
围绕《尚书》,还有几个有趣的问题。第一,伏生老家在哪里?《史记》中记载他是“济南人”,但是,这个济南,不是如今的济南;当时应是济南郡,位置在今章丘西北。明刻本《圣贤像赞》收录有伏生立像,上有题注,“先儒伏子,名胜,字子贱,山东济南府邹平县人,县东北一十八里有伏生乡。”学者考证,伏生老家的具体位置,是现在的邹平市韩店镇苏家村。目前,韩店镇建有伏生文化主题公园等多种相关文化设施,邹平市也经常开展文化活动,传承伏生文化精神,繁荣当地文化建设。
第二,伏生所传为什么被称作《今文尚书》?《尚书》分《古文尚书》和《今文尚书》。伏生所传,所本虽古,因记录时以汉代流行的隶书写成,所以被称为《今文尚书》。
第三,《尚书》到底有多少篇?在这方面,众说纷纭。古文经学家说有百篇之多;《史记》称29篇;有的观点是,伏生所传28篇,“今文家以为无阙”,但加上后得的《泰誓》,为29篇;也有说法是,“迨东晋时,豫章内史梅颐,乃献所谓孔安国传者。其书凡五十八篇”……对于篇数的差异,原因很多:有的是认为某些篇章属伪作,未把伪作计算在内;有的是因为把一篇又析分成了多篇,如《尧典》中又另分出《舜典》一篇,诸如此类。现在通行的说法是,今存《尚书》58篇。
关于《尚书》,有关伏生藏书传经的历史故事,近年来也经常进入文艺工作者的创作视野。
国家话剧院2013年曾经集合强大阵容,排演大型话剧《伏生》。这台大戏也成为国家艺术基金2014年度资助项目,至今还经常演出。2015年,曾来济南的省会大剧院演出过两场,记者当时在现场看到,观众反响热烈。这台戏的情节设计显然经过了精心构思,在历史记载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改编和加工,比如,把伏生藏书由“壁藏”改编为“胸藏”等等,由此结构起环环相扣的艺术冲突;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与诠释上,也体现出独特的“这一个”特点,看后让人印象深刻。虽然话剧《伏生》故事情节并非完全与历史记载相吻合,但在观察和思考伏生这个人物,以及他藏书传书的历史文化价值方面,为我们提供了更丰富的维度。
如今,伏生和《尚书》随着央视新栏目《典籍里的中国》崭新亮相,又火了一把。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节目在娓娓道来那段故事的时候,经常在看似不经意间,抛出一个个颇有用心的小问号,是剧中人的对话,又像问屏幕前的你,似无须回答,又似乎在热切期待一个答案。比如,伏生面对眼前那位从两千年后穿越而来的年轻读书人,禁不住带着那种夹杂着一点点疑惑而又有点惊喜的神情发问:从两千年后来的?两千年后你们还读书吗?看着节目,享受着“与古圣先贤对话,跨越时空交流”的快乐的同时,听了这一问,是不是有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