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李璟丨短小说五篇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李璟:笔名白杨,1962年生,毕业于河北当代文学院汉语言系。现任万荣县王李中心小学校长。山西省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运城市书法协会会员。曾在山西、河北、四川等省市级报刊杂志发表小说、诗歌、散文60余篇(首),获国家级各类征文奖5次;获省级征文奖6次。
短小说五篇 李璟
眼 红
这是昨天刚刚发生的故事。
高中毕业到昨天整整三十年了。这三十年要发生多少故事谁能说得准谁又能讲得清?这三十年同学间的往来由信封变成了手机,这三十年把当年的愣头青养成了爸爸或爷爷,这三十年……可就在昨天,在国庆的儿子结婚的宴席上,我们五桌同学四十多个人空前的相聚到了一块,同学相聚于孩子的婚礼,喜上加喜谁人不喜?说笑着逗骂着,打情着骂俏着,嘻嘻哈哈中说到了宏也说到了燕,原来,除了宏和燕,我们都被蒙在鼓里受骗啦!骗得一塌糊涂。
谁能想到燕嫁给了宏?
谁又敢想宏娶了燕?
宏咋啦?宏没咋,宏和在坐的大部分一样,都是从村里头背着装满咸韭菜和玉米面馍的布袋走着到县城高中求光明的人。
燕咋啦?燕也没咋,燕和我们不同的是她爸爸是供销社职员,她住在县城,她是女生,她长得漂亮得叫人不敢看。
美好的叫人难以忘怀的高中生活眨眼就完了。高中生活完了,四十多个同学就像讨食受到惊吓的麻雀各奔东西了,都去鼓捣自己的酸甜苦辣了,这就让见一面比牛郎和织女都难。
宴席开了。炸耳的音响在唱《今天是个好日子》。
宴席散了,可平素间从不喝酒的旗,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拉这个拽那个,舞着手说:“宏娃你老实交待,你是咋日鬼得把燕弄到手的……”
宏没言语。宏在高中就是不爱说不爱笑更不会闹的人。
燕说:“宏是唯一在咱班敢追求我和追求我的人。我咋啦?我比咱班的女同学多长了鼻子啦?今天咱都半截入土了,我只想说,咱们像兄弟姐妹一样的亲,咋就这么虚假?咋就没人敢说实话?只有宏,他敢,他是我人生路上敢对我实话实说的人……旗,你会吗?你咋不敢?这样的人我靠着放心。”
“我——?”旗口呆了。
“旗,开玩笑哩。”五十多岁的燕满口白牙一闪一闪说:“你别往心里去,不过,我也实话实说一回,如果你当年跟宏一样,我说不定还能嫁个吃财政工资的当回富婆,哪像现在,嫁下一个庄稼汉……“
“我——?”旗瞪圆了眼睛。
旗想说啥,可到底没说啥。在场的同学都晓得,当年全班同学都认为旗和燕是门当户对的,旗的爸在食品厂上班,结果我们在课余时间和体育课上,唤旗的时候都叫他“干部子弟”,旗听了满脸桃花艳,还说:“明天我给大家拿些拉丝的煮饼,可甜可软……”长大后,我们才晓得旗的爸是合同工。
三十年前同桌同炕同教室的同学,说着笑着离开了国庆家。
旗无语。好像真的喝高了,走路一摇一晃,好像脚底下宽敞平坦的柏油路都东高西低地不平了。
旗的眼红了。是酒精的事?还是——?
旗红眼的事是我看见的,因为,最后就剩下我和旗,他东倒,我西歪。
打苍蝇打出的事件
这是很多年前我还穿着开档裤时候的故事。但,我还记着。
那年,日子到了秋,家里能吃的好吃的瓜桃梨果就多了。
那天,太阳婆婆照样红红艳艳,可温柔了很多。爷爷照例把小圈椅搬到北房门口坐下,我就赶紧把他的紫砂茶壶放到他的左手边,把苍蝇的拍子放到他的右手里。做完这事的时候,爷爷快八十岁,我都七岁了。
“猪换。”爷爷叫我说:“你背一下夜个(昨天)教你的诗,会背了,爷爷一会喝酒的时候就叫你也喝点。”
我高兴得立马就背,不光背了昨天的还背了前天的大前天的。
“好,好,我杨家后继有人啦!”爷爷高兴地笑着摸着我的头,“走,咱今个喝早些,你也能喝三盅……”
酒喝了。我和爷爷照旧形影不离到北房门口。
啪——!
爷爷手中的苍蝇拍声响,苍蝇死。
“爷爷,叫我打一下害货(村里人叫害人的东西统统叫这)!”我说着就握住了那竹把儿、铁丝网做的苍蝇拍,紧紧地攒着,严阵以待……发现了一只,我抡圆了胳膊咬着牙死劲拍,苍蝇不见了。
“猪换,苍蝇是复眼灵敏得太哩,你必须快、准、狠……”
我仰头看爷爷的脸,花白的眉毛洁白的胡须,混混的眼睛洼洼的嘴,满脸的皱纹像核桃皮……可爷爷还能看纸质都发黄还有点怪味的书。
“来,猪换我教你。”
真的是,爷爷一拍一个,一拍一个。爷爷打得起劲,苍蝇来得也快,我见爷爷太忙就顺手握住娘扫院的笤帚打……
“憨娃,爷爷吼我,一物降一物,桐木不硬钻冻土,柳木虽软透牛角……你懂了吗?”
我点头,装得听懂了。爷爷说得不能说不好,可全是古话,谁能听懂?
接下来,爷爷不厌其烦地教我如何打苍蝇。
爷爷说那里我打那里,结果都十有八九了。突然,我看见有两只苍蝇同时落在一起,好像在说悄悄话,我蹑手蹑脚的用爷爷交待的“快、狠、准”拍下去,结果,结果是爷爷说:“飞啦,早飞啦。”
“你——?”我傻乎乎的小眼盯着爷爷的老眼。
“你这么小咋就这样贪?长大了还了得?还有谁能管得了你”?爷爷从来不多见的高喉咙大嗓门着:“你以为你能?你以为你是燕子李三还是快手王六?”
爷爷握住紫砂壶,手慢慢地把壶嘴对自己的嘴,可是爷爷的手开始抖开始颤……
紫砂壶掉了,掉到地上杂杂碎了。
爷爷病了,病得再也没给我讲过一句古话和之乎者也。
我在长,爷爷那句话也在长。有一天,我开始想一个问题:如果我当时不想一下就拍死两只苍蝇,爷爷的紫砂壶会碎吗?爷爷会离开我吗?
孙女叫兰惠
冬日难得的好天气。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还有太阳。
难得的三世同堂的大团圆。妻子手忙、儿媳脚乱得把饭桌整了个丰丰盛盛满满当当……
家的味道正酣正浓时,一只灰麻雀扑棱着风飞进了屋子。
麻雀惊慌失措着搅和了五味。我的第一反应:非打死不可,大害货,小时候和我争口粮……
妻子吼:“快……快……把那贼打死!”
儿子找家什,儿媳手里捏了把笤帚。
孙女突然炸了嗓门:“要保护动物,阿姨说我们只有一个地球,阿姨说要善待生命,阿姨说要和小动物做朋友……”
剑拔弩张的屋子,一下宁静得有点可怕。
“我娃兰惠说得对!”妻子打破了宁静:“我兰惠长大了,心眼好,大了一定是个人才……”
儿子把半掩的房门拉敞亮了。麻雀藏在门后。
儿媳交警一样着手势说:“出去,出去,门在那儿哩。”
灰麻雀鸣叫着“谢——谢”,箭一样从屋子里飞出去了。
孙女欢快地拍着小手说:“麻雀飞上天了,麻雀飞上天了!”她像一只小麻雀。
没了美妙声
整整一天了,他手里握着的手机还是没响。
昨夜,他就觉得有啥事要发生。
早上,他试着给自己的小棉袄打电话。
女儿问:“爸,啥事啊?”
他心跳加快地说:“没事,没事……”
中午,他咬了牙给好友清打电话。
清阴阳怪气地说:“酒瘾发啦,我今个日怪的,不在家还要在外头停几天……”
他赶紧咽口唾液说:“没犯,没犯。”
下午,他给老妈打电话。
老妈说:“你吃好喝好,停了就停了,半百五十的人啦,省心,省心,身体好比有啥都金贵……”
手机在他手里都捏出了汗他都不晓得,自顾想着五十多年中,近二十多年里,接听的甜蜜的问候、客气的请求和那高雅的称呼,还有这女儿手把手教才学会用的收发微信的技能……
“明儿个去镇上修手机。”他突然自言自语。
妻子瞪圆了眼:“你今个都打了几回啦,打上好好的,修啥修?就知道浪费钱,就知道图嘴上爽快!”
他盯着妻子的脸,可咋也看不到昨天以前的和善味……
夜幕降临了,月亮没出来,满天的星星怎么都把他宽敞阔气的屋子照不亮。
老 伴
二牛的思想终于被老鬼做通了。
二牛的沧桑脸上泛着红晕问:“多少钱?”
老鬼蹭地立起,脖子上鼓着青筋吼:“你狗日的,话从你嘴里出来咋就这么不中听?人家多会说要钱啦?说得明明白白是生活费生活费!”
“生活费不是钱?”二牛埋下头嘀咕:“反正不能多,我娃说啦,超过五百他不管……厉害哩,一年要六千哩!”
“你这怂就该受!”老鬼点燃了一根红塔山,吸一口气,吐出满嘴的烟说:“人家有样有范,干净麻利,伺候你吃喝还……城里雇一个保姆多少?你敢想吗?”
“你看着办,你看着办!”二牛伸出手说:“叫我用你手机再给娃打个电话商量商量……”
二牛终于有了新老伴,村里人死活不信:“那抠门鬼舍得钱?狗日的说不找不找,要找就找和盛娃母一样的……”
二牛精神了,村里人信了。真的,村里人都发现二牛的鞋新啦,裤新啦,就连那张黑黑的老脸也新得看上也顺眼得太太哩。
村里人取乐二牛:“咋样?比他妈咋样?”
二牛嘿嘿着,说:“你们不晓得萝卜白菜的事,你们更不晓得沟里割草的事……人这一辈子就和聊斋一样一样的……”
村里人开始摸不着自己的头脑了。
(责任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