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粉”又给武大郎买别墅了！∣《水浒》食货志（四）
小昭专属cv：多情剑客无情剑
1、炊饼or吹饼
据“宋粉”们的说法：生活在GDP占世界80%、工商业繁荣、社会福利完善的大宋，卖炊饼的小贩武大郎是个成功人士。他能在繁华地段买一套两层联排别墅，并养活不上班的老婆潘金莲，着实让“社畜”们羡慕。
还好施耐庵不知道这事，否则整部小说故事都立不起来，底层小贩都过得如此富足，谁还会为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就提着脑袋上梁山啊？
更庆幸的是，书中人也不知道这事，不然，晁盖吴用就要“智取炊饼摊”，梁山的口号是“替天吃饼”或“卖饼行道”，宋江从没想招安只“望天王降诏好摆摊”......
所谓"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意思是说，这一千个都必须是哈姆雷特，一个哈利波特都不行！
文学人物的解读，是给人们提供一种进入原著的方式，它不能明显的荒谬或者和原著矛盾。
2、房事考
武大的住房是怎么来的呢？
胆肥的“宋粉”是说买的。大宋社会经济就是这么繁荣，对底层小贩来说，买套房子，so easy！
谨慎些的会看一眼书或网上搜一下，然后或按水浒说“赁”房，或按金瓶梅说“典屋”。
“赁”就是今天说的租房。“典”是指房屋使用权的转移，没有产权，可以在一定期限内住下去，不用按月交租金，房主还可以拿钱赎回去，和现在所说的按揭买房有相通之处。
弄清概念后，朝代粉们就开始引经据典，搬出南宋“廉租房”制度，一线城市杭州便宜到令人发指的租金，说着说着，卖炊饼的武大租一套市中心的大别野来住就毫无压力了。
——朝代粉要这样赞大宋也没错。但你是在说武大郎！一个小说里虚构的角色，对他的分析与评价，是无法从历史文献中找到立论依据。（相信谣言说的武大郎在历史上真有其人的，哥屋恩。点击回顾：我被文化景点骗的那些年）
对他的解构与分析、追溯或推导、同情或赞赏，乃至于“抹黑”、“洗白”...所依据的只能是原著。
“那个大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赔些房匳，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武大在清河县住不牢，搬来这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
——水浒意思是说，若不是大户倒赔，武大是没有钱娶妻的；“房匳”即嫁妆，也就是给安家费，租房的钱和摆摊做生意的本钱都是从这里来的。
金瓶梅直接挑明武大拿不出典房的钱，潘金莲骂骂咧咧卖了陪嫁的几件首饰，“凑了十数两银子，典得县门前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第二层是楼，两个小小院落，甚是干净。”（详情点击：金瓶梅里的明代房价）
（划重点）“宋粉”在爆款鸡汤给大郎买了房，而紫石街大郎的住房，不论是租或典的，都是“吃软饭”。
不要相信宫斗剧，奴婢从了主人就飞上枝头变凤凰，否则《红楼梦》里的鸳鸯为何情愿死也不嫁老爷？
只可惜，不是每个拒绝主人的婢女，都有一个贾母为她做主。潘金莲拒绝大户性骚扰的结果就是，大户把她嫁给武大，让她过着倒贴、贫穷、耻辱的生活，以此来对她报复。
思考题：假如武大郎真是“宋粉”说的成功人士，那么，这位大户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用嫁给他来报复和羞辱一个处于社会最底层、身份最卑贱的婢女？
我一直觉得水浒传是想告诉我们，所有的婚姻问题，最后都是钱的问题。
王婆向西门庆揭秘潘金莲的老公是谁时，还刻意做了铺垫“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声”，仿佛能看见她嘴角鄙夷又暧昧地上扬，从心底里发出的一声嘲笑。
吊诡的是，在此之前，阎婆惜的隔壁也住了一个王婆。由她说合，阎婆惜才“典身”给宋江做妾。
对于非江湖人士来说，同款“矮丑挫”，有钱就是及时雨，娶美女天经地义；没钱就是三寸丁，娶老婆就该拿出来给人笑一声。
民国十七年广东中山县小榄的一张“典卖”送妹身契。婢妾典卖，也是一种有期限的非所有权转移性质的买卖。贫困无依倚，如无父母、丈夫、则属自典卖，必须经官陈述，由保人担保，买卖关系才能成立。典卖规定的日期满后，是可以用钱赎回自由身的，如果出典人不向典权人返回典价，被典人就不能获得自由。所以阎婆惜威胁宋江要求的第一件事是“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
3、炊饼摊
OK，就当武大郎是一个生活在宋朝的小贩，那他的收入有多少呢？探讨这个问题前，得先弄清楚炊饼是啥？价格多少？
《辞海》：“宋仁宗赵祯时，因蒸与祯音近，时人避讳，呼蒸饼为炊饼”；蒸饼：“食品名，即馒头，又叫笼饼。”
绍兴二年（1132年），江东宣州"卖蒸饼者皆叫云∶'一个二十五，里外一般。'盖言一个卖二十五钱，里外皆是白面也。" （《九华集》卷24宋.员兴宗）
武松出差前叮嘱他：“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出去卖”；武大要郓哥说奸夫是谁：“我把十个炊饼送你。”郓哥说：“炊饼不济事。你只做个小主人，请我吃三杯，我便说与你”；戴宗和李逵去找公孙胜时，从怀里摸出几个炊饼自吃。
——综上所述，炊饼即蒸饼，又叫笼饼，无馅，纯白面做成；是蒸出来的，容器是扇，大约和今天的笼屉类似；可堂食也可以挑担叫卖，十个炊饼不如三杯酒贵；体积不大，形状应该更倾向于烧饼，至少不是现在的馒头形状，不然戴宗怎么好意思揣几个在怀里，不怕被当作伪娘？
清明上河图（局部）
苏辙在诗《春无雷》中写："大麦过期当半熟，小麦未晚犹十分。东家西舍发陈积，十钱一饼犹难得。"青黄不接的时节，一个饼卖十文钱还经常买不到。可见平时，1个饼肯定要不了十文。
宋徽宗时，开封市场上的笼饼7文一个; 建炎初年，一个笼饼要20文，而成本只要6 文，当时的府尹是宗泽，他下令最多只能卖8文。（《春渚纪闻》卷4《宗威愍政事》宋. 何薳）
——以此可推测，一扇炊饼大概十多个，就按十五个来算，武松出差前，武大一天卖十扇，假设全部卖完，那么一天尽赚150文。
150文在宋大观年间，可以买1斤半牛肉。（《宋会要辑稿,刑法》2 )宋徽宗时代，能在开封、邵武军的算卦小摊上算一卦；在开封买1斤半从黄河等外地运来的鱼；宋哲宗元祐初，能在开封买1.5斗粮食。
也许这还不够直观的说明他的收入是高还是低（答案：低。考点）
回到小说，答应帮西门庆拉皮条前，王婆说：“但凡捱光最难，十分光时，使钱到九分九厘，也有难成就处”，意思就是得花钱——
“若是大官人肯使钱时，老身有一条计”。
潘金莲是一个已婚的良家妇女，按说应动之以情，怎么就扯到钱上了？
“这个人原是清河县大户人家讨来的养女”，此处“养女”并不是收养做女儿，而是作“养娘”，即丫鬟、使女、奴婢，法律上属于贱籍，没有独立户籍，或依附于官府，或依附于私家，和牛马、田宅一样被视为主人的财产。既可买卖，也可赠送，甚至打骂、弄死都不用负法律责任。
王婆一脸兴奋强调金莲的出身，定下的计策是专业对口地请她做衣服，用高档衣料精准地攻陷她的防备，然后PUA。
这和《三国演义》刘琦求教诸葛亮是一个原理。“琦有一古书，请先生一观”引诸葛亮登楼后抽掉楼梯，求继母手下活命良策。以“军师”的智识，这明显是个坑会避开；可骨子里的知识分子原生身份，让他禁不住“一观古书”的诱惑。
“一匹白绫，一匹蓝绸，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就能打动潘金莲？了解一下价格就明白，一个字：人穷志短眼皮浅，贫贱夫妻百事衰。
绫：嘉祐四年（1059 ），淮南、江浙、荆湖等州军，小绫每匹约1贯660文，这是官府税收的折纳价，市场价应略低（《包拯集校注》卷1《请免江淮两湖折变》宋,包拯.杨国宜校注)；宣和五年（1123 ）上等绫每匹5贯，中等绫每匹2贯500文。嘉定后，每匹约6贯。
绸：熙宁五年（1072 ）十月，日本僧人成寻在开封用39 贯850文买了15匹绢和10匹绸，其中绸大约每匹2贯零180文左右；
绢：大中祥符八年（1015 ）河东路并州官买价每匹1贯 200文；九年，京东路青州、齐州，每匹 800 文；熙宁三年（1070），京东路上等绢每匹1贯350文（《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7）；
嘉祐年间，冀州一匹绢价1贯零300文；（《宋史》卷340《刘挚传》）熙宁五年十月，开封每匹绢价大约1贯590文左右（《参天台五台山记》日本.成寻) ; 六年正月，每匹1贯200文；大观元年（1107）全国绢价平均2贯余；靖康年间，京城绢价大约一匹2贯零600至700文。（《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16）
绵：元丰年间，京东路莱州市场上1两绵100文。
按书中时间线，潘金莲给王婆做衣服时遇到Simon，是政和五年（1115）十二月下旬。
从时间最接近的史料记载估算，“一匹白绫”大概五贯钱，“一匹蓝绸”加“一匹白绢”约五贯，“十两清水好绵”大约是一贯零200文左右。
通常来说，1000文等于一贯，然鹅，北宋初，官方的一贯钱是800至850文，而地方上却经常自行更改标准，最极品的地区一贯才480文，赵官家在乾德四年下诏规定770文铜钱为一贯。
——这套衣料算下来，只相当于武大2个月的收入而已，虽然这2个月里，他和潘金莲必须不吃不喝，还得保证每天卖光十扇炊饼。
再对比梁中书给老丈人蔡京送的生辰纲，区区十万贯，“成功人士”武大郎挑着炊饼担卖一千多年就挣到了。
等他挣到十万贯买别野时，人们读到的就是（昭曰）“饼上梁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