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走不出我的记忆

文/冯忠利

“满天星星不眨眼,铁皮响,牛叫唤……”,这段不知名的儿歌时常萦绕在我耳畔。
在那已经离我远去的无数个夏夜里,一位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坐在院子中一段长长的半朽木桩上,对着一个懵懂少年,讲一些农村人世代口口相传的离奇故事和一些不知名的顺口溜的儿歌,时而还伴有她的一阵阵咳嗽声……
这就是我的姥姥。三十多年过去,天转地换,世事沧桑,唯有这一幕令我难以忘怀。
当这些记忆如画面般浮现在我脑海时,我是既幸福,又伤心。对姥姥的记忆永远定格在那一刻,此后便只能成为我久远的回忆。
事过经年,姥姥讲的那些故事,我已印象模糊甚至讲不出来了,但是对故事中的妖魔鬼怪害人害己、神祇天仙救苦救难、忠臣良将重义报国的人物形象却记忆颇深。
现在想来,姥姥是一个未曾读过书的农村妇人,何来如此之多的故事?不得不佩服她老人家,硬是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把她曾听过的故事一一记了下来,然后再讲给儿孙们,希冀他们能通过这些故事而受益。
记忆中的姥姥,一个留着时代特色的齐肩短发,年及五十,却皱纹满脸,常年一身青布大襟褂、黑色裤子,行动有些迟缓,普普通通的山村女人。
那时的老家绿水青山、柳影婆娑。姥姥家也是同村的,她家的院子下便是一条日夜不息,水流潺潺的水渠。
我的家离姥姥家很近,一天无数次的串门对我来说像是小学生的功课一样几无间断。姥姥常在水渠边清洗衣服,这也成了我的乐园。
所以,去姥姥家对我来说已是寻常事,再没有其他小伙伴们所能感受到的走亲戚的那种隆重感和仪式感。同时,姥姥家有好吃的,她吆喝一声我便会听到并迅速的跑去……
我从小对甜食特别喜爱,尤其是喜欢吃枣泥馅的月饼。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月饼只是在中秋节时才有的稀罕物。
有一年八月十五,我和姐姐随母亲去父亲单位过节,这一去便是一月有余。期间我时常念叨着要回老家找姥姥。
母亲终于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和碎碎念叨,过罢中秋节就带着我们回到了老家。
一进村子,我直奔姥姥家。一进院,就看到姥姥在院子里背对着我,弯着腰仔细拣拾着遗漏在栗篷窝里的栗子。
我呼唤一声”姥姥”,姥姥扭头看到我,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目光和灿烂的笑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迈起比平时要快许多的步子急急回到屋里。我愣了一下,也紧跟着姥姥进了屋。
看着姥姥拿着一把老式的钥匙,开启了那个躲藏在有些昏暗的墙角处的木箱子,拿出一个精致的圆形铁盒子,笑着对我说:“孩子,过来,快过来,这是我专门给你留的枣泥馅月饼,是你大舅在山西的朋友送来的,知道你爱吃,都没让你二舅他们看见,我就先藏了起来。”
当时的我还是年纪小,只知道打开盒子拿出月饼就是一顿海吃。多年后每每想到此事,总是禁不住要泪流满面。
姥姥出生于旧中国战乱纷争的年代,童年的生活很艰辛,所经历也是跌宕起伏。
她出生在白岸口村,后因家庭变故辗转落户于我的老家。自从和姥爷结婚后,含辛茹苦的养育了五女二子。
在我的记忆里,从未见到过姥姥和周围的邻里发生过任何争执,所以她在村里的口碑极好,无论男女老幼都对她敬重有加。
记得有一次,从外地流浪来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乞丐,村里人都说她是疯子。
姥姥看着她可怜,把她领回家给做了鸡蛋面吃,还给她梳了头才放心的让她离去。
也许姥姥从那个女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落魄的影子。善良如斯的姥姥,她的一举一动,毋庸置疑地映射到母亲和舅舅姨姨他们身上。
我从小就一直缠在姥姥身边,不仅是所有好吃的东西都要留给我,并且姥姥还是一个故事大师,经常给我讲那些离奇玄幻的鬼怪故事和民间传说。
那时的电力供应不足,晚上时常会停电。天冷时,姥姥会在屋里点燃一盏煤油灯;夏天的夜晚,我会依偎在姥姥的身旁坐在院子里的木桩上,看着满天的星星,听着姥姥讲着那些永远听不烦的故事……
后来姥姥的身体一直不好,当时的医疗条件也差,只记得姥姥会不停地咳嗽。据说患的是结核病,一咳起来就会半天喘不过气,后期吐出的痰里时常会伴有血丝。
姥姥总是平静地用土掩埋上,并且不让我声张。每次强烈的咳嗽之后,姥姥总会目视远方,若有所思。
我看到姥姥咳嗽时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苍老的刺猬,很是紧张。姥姥反倒安慰我不要害怕。大概是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了……
姥姥时常会对我讲一些她童年的美好,偶尔会静静地发呆,那看起来有些浑浊的目光不再游离……
在一个深夜,母亲哭泣着叫醒我,对我说姥姥“走”了,永远也见不到了。那一年,我八岁。
泪水从我眼睛里喷涌而出,我不顾一切的冲出家门奔跑向姥姥家,跑到姥姥的身边大声哭喊……
前几年的一个清明节,因过村高速公路的修建,姥姥的墓地需要迁移。我和母亲舅舅姨们去安葬了姥姥姥爷。
那夜姥姥的音容笑貌清晰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还是姥姥家的老院子,还是我和姥姥依偎着坐在那段半朽的木桩上,还是听姥姥讲那些百听不厌的离奇古怪故事,还是姥姥拿着我爱吃的枣泥馅月饼……
注:图片为美丽的“太行水乡”南洺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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