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董彦礼作品丨大地的头发（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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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大地的头发吗？我见过。冬季，在家乡豫西卢氏县的大山里，脱去秋装的密密麻麻的树，黑乌乌的，张扬着它特有的个性——那，就是大地的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冬季回到山里老家，面对山上密密匝匝光秃秃的树，我都会发痴发呆。在这幅恬淡静谧的黑白画面前，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的山圪梁上，坡脸上，沟凹里，树直直地站立着，一棵一棵，黑黑的，那是大地母亲的头发呀！在这北方的山里，它们站成一幅水墨画，竟也别有一番景致了。这里的山是千姿百态的，而树则一律保持着一个姿势，身子静静站立，无数手臂却伸向空中，仿如要拥抱云朵和太阳。这时的树，已脱去华丽的服装，展露出健美的身体，那么修长，那么干净，如一群酮体少女，娉娉婷婷，倩倩玉立，并不为什么所约束，并不为什么所牵挂，自自然然疏疏密密排列在那里，在一种纯自然的状态下，无拘无束地排列着，显得十分闲散优雅。山的肤色显现着土黄或浅灰，而树是墨一般的黑着。这让我突发奇想，想起那一座座隆起的山莫不是大地的头颅，而黑黑的树们，就是大地的头发了！
站在故乡隆冬的土地上，总要向这不一样的大山行注目礼，眼睛就带着我的心，牢牢地抓住那些黑乌乌的大地的头发，抓得紧紧的，死死的，久久不肯松开。此时此刻，我特别想去抚摸大地的每一根头发，去拥抱它，亲吻它。在这幽静的树林里，我可以听到树木与阳光的对话，和风的窃窃私语，以及它们连着大地的心跳。
这是一幅美到极致的中国画，浓淡有致，疏密相宜，大自然的格调，如一曲绝妙的音乐，起伏的韵律，优美的音符，在眼前跳动，流淌，时时拨动我的心弦，抚弄我的思绪，勾起我绵绵不绝的诗情和爱意。不知从何时起，这素雅而淡泊的图画，就深深地刻在我心底的画板上了。
在坡面和沟洼处，树是成片成片的，相互簇拥着，直戳戳的，笔挺笔挺地相偎相依，默默地聚拢在一起，竖立着一道道生命的线条，虽然无序，却极其标致，且富有立体感。
而在山岇上坡梁上，那些树在天空下，随着山梁的起伏勾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在天幕的映衬下，山梁是实实在在地黑着，而它的头发则是虚而灰的色调，如额头上的发际，就有了明显的层次和反差，齐刷刷，笔直直——这是大地头上刚刚理过的“板寸”，展示着头发的刚劲和质感，它们的剪影，层次分明，错落有序，随着山的高地起伏上下起舞。
下雪的日子，大地的头皮就纯一色的白着，这时它的头发就如浮雕般突显出来，且越发的黑。这黑是可触可感的，可诵可读的，极其生动鲜活，如一群肌肉发达的舞者，在洁白的地毡上站立成一片黑色的雕像。
那些年，大地的头发曾经见识过疯狂与贪婪，苍天用泪水祭奠那些脱去的头发，大地用呜咽呼唤冷静和理性的回归。大地的头发重现生机。这是人类之幸，子孙之幸。
回想遥远的童年，我也曾为了口中饭，肚里食，与同村小伙结伴而行，披星戴月，翻山越岭，深入山林，让许多鲜活的生命之树，倾倒在锋利的斧刃之下。那是多么幼稚和残忍的事情，无知和无畏在心中种下的苦果，在五十多年以后仍然苦涩难言。伴随着年轮将要为花甲划上一个圆满句号的时光步步紧逼，我才渐渐幡然醒悟，大地的头发，那是大地的命呀，如果有一天它们濒临灭绝，那么人类也就距离灭绝不远了。
我想，终有一天，我要回归大地，融入其中。我要把自己变成一粒种子，在大地的怀抱，吸纳阳光雨露日月精华，在地下生根发芽，重新长出一根大地的头发，哪怕只有细细的一根，也要与千千万万的头发们一起，守护脚下的土地，让大地永远年轻，永远充满生机活力。
从《沧桑原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里走出来，呷一口茶，揉揉眼，伸个长长的懒腰，走进一片暖洋洋的日光里。
牛年大年初三，日头爷儿笑得很灿烂，用他温暖的手抚摸着大地，也抚摸着我。我感觉到了他的慈祥和亲热。
心中什么也没有，只有阳光。身上肩上什么也没有，只有轻松，轻松到有点儿任性的地步。不去想任何事，也不去做任何事，让身子跟随心灵，在这温热的光景里自由徜徉。
偶遇一位阔别多日的小区邻居，让我眼睛一亮，心中一动。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刚做了股骨头坏死手术，面色憔悴，拄着双拐，寒喧问候之后一别再不相见。
老人曾经是小区的保安。他在做保安时，我们虽素不相识，但每次见面都要热情问候，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后来有一段时间在小区看不到他的影子，心里就常常想起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或者是辞职了。后来再见到时，他就拄了双拐，才知晓原来他是住院做了手术。再后来他就从小区里消失了，再没有相见，心中却时时想起他，免不了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这想法常常在脑海里浮出，近来竟然淡忘了。未曾料到，在这片春天的阳光下，我老远就看见他，竟如常人一样在散步，看起来气色也不错。我就远远跟他打招呼。他分明也认出了我，微笑着朝我走过来。我说，哎呀，多长时间不见你了，你身体比原先好多了！两只手已经紧紧握在一起。他说，是呀，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变。我说，你的腿……？他说，嗨，做了两次手术，不要紧了。我说，我在小区里，还总能想起你，也不知道后来你咋样了，看你身体比原先好多了，真叫我高兴。他说，这阵子不住小区了，在儿子家。我说，你七十几了？他说，八十多了。我说，不像，你这气色多好。他告诉我他儿子的地址，说有空过去坐啊！我说一定，祝你健康长寿。松开的手，互相挥动着告别。
继续我阳光下自由而轻松的徜徉，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心往哪里走，脚就跟着走过去。在一片草坪边上，昨天一场新雨，唤醒了沉睡的小草，它们探头探脑，把嫩绿的毛茸茸的颜色铺展在那里，告诉我，春天正在朝我们走来。软软的风，送来丝丝缕缕的幽香，鼻子被勾着，眼睛也被勾着，就勾出远处一团两团红彤彤的云霞，走近了，才看清，那不是云霞，是红梅，忽然想起，我曾经在三九天的寒风里光顾过这里，那时她们已经怀胎十月，饱满的花蕾，有的已经耐不得寂寞，开始默默绽放，只是很慢，慢镜头式的，慢得让你看不出来，先是一朵，两朵，几天不见，今天忽然就是一树了。地上淡淡的绿，配着树上浓浓的红，眼前就生出一幅春的图画，偶尔有人影从这图画里走进走出，这画就活了。
在一处僻静的供人小憩的石凳上坐下，一边尽情享受着阳光的抚摸，一边拿出手机，浏览一下朋友圈，这似乎成了某种习惯，生怕一时的偷闲，漏掉了朋友们层出不穷的生活讯息。果然就有了新的发现。一个乡下朋友，在朋友圈晒出我的同行老友三十多年前发表在某个杂志上的个人宣传照。我立刻将照片复制，发给了被晒者本人，并留下一行带有调侃性质的文字：看这个小伙娃子很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不出三秒，这行文字下方就蹦出两个呲牙咧嘴并文字：哈哈，面熟吧？那应该是1987年拍的，1988年发出来的，一眨眼，都三十多年了。我又把一行文字发过去：后来，就因为这，这个小伙娃子就混进了县委大院。不出三秒又蹦出一行文字：那时候，社会上认这个，报纸杂志上报道谁，谁就会走好运。而现在，新闻报道似乎早已没有了那种能量，逢进必考则成了转变身份的唯一途径……我凝视着这一行简短的文字，似乎听到了时光往前行走的脚步，铿锵有力，踏地有声，一直从冬天走进春天。
在这自由的温暖的阳光里，想想我自己，何尝不是那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没有考试的门槛，只有奋斗和历练的艰辛。这就是生活，有的已经从身边溜走，有的还在身边发生着。
作者简介：董彦礼，笔名塬上草。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三门峡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卢氏县作家协会主席。在国内报刊网络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近300万字。出版有小说集《净地》。长篇小说《最后的村庄》获江苏省委宣传部、江苏省作协2019扬子江网络文学原创作品大赛二等奖。另有小说、散文、歌曲等近二十部作品获得省内外各类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