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玄：儿时的年
童年的年文/张军峰
腊八刚吃完，我就问娘，年咋还不到啊？娘说，你不等它，它就来了。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我问娘，小年是不是年？娘说，小年也是年。小年过了就是大年。哪为啥不放炮，不给我穿新衣裳？娘说，甭急甭急，马上就有了。腊月二十八，娘才带着我到镇上赶集。镇子上人真多啊，卖啥的都有，我盯着油糕，咽了咽口水。走到甑糕面前，我又咽了咽口水。娘看着我，说，你刚吃饱了，还想吃啊？等买了新衣裳再让你吃。娘拉着我在镇子的市场里转来转去，我喜欢的她不喜欢，她说太贵。她喜欢的我不喜欢。好不容易有个差不多的，问我，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一会儿只要让我吃甑糕就好。娘置办了一大堆东西，有全家每个人的，唯独没有她的。我跟着她，腿都走得抽筋了，嘟着嘴，娘一手拎着大包，一手拉着不情愿走路的我。从市场里走出来，娘说，你饿了吧。别吃甑糕了，吃一碗油炒粉吧。我不情愿，然而耐不住油炒粉飘来的香味，就不吭声了。娘买了两张油饼，又叫了两碗油炒粉。我吃得满嘴大油，以致过了好多年我每次过镇子的时候，就想起了油炒粉。晚上娘给哥哥姐姐清点她今天的成果，我就躺在热被窝里，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里。当土炕又热的时候，我知道天亮了。听窗外传来声音，隔壁的康劳叔说，后半夜雪大很。父亲边扫雪边说，就是的，早上起来足有一尺厚。我用舌尖舔透雪白的窗户纸，透过洞口，我看见雪很厚，父亲正扫出一条小径。当娘把包谷糁和酸菜端到炕沿上时，我才不情愿地爬起来，在娘的催促和帮助下穿好衣服。
娘拿来热腾腾的湿毛巾擦完我的手脸。她一眼就瞅见窗户的小窟窿，就戳着我的额头数落我，说多少遍你能记住，再看见你舔窟窿就不给你吃包子了。我最爱吃包子了。娘早已剁好了包子馅儿，今天已经是年三十了。吃完饭，我就去滚雪球，滚成一个比我还大的雪球，几个小伙伴跑来一起滚直到真滚不动了。这几年似乎都看不见大雪了，偶尔落上一层也浮不住多大一会儿。没了雪也看不见有人垒雪人了，似乎童年已不再是那个年代里的童年，再也找不回童年的味道了。雪纷纷扬扬一直下到了初四。初二待亲戚，初三初四走亲戚，踏着咯吱咯吱的雪走完了亲戚，我感觉年似乎一下子就完了。娘说，今年立春早，初七就搭了春。街上卖灯笼的，卖麻花的，一个连一个。天一抺黑，小孩们便打着灯笼，红灯笼一队队的，很好看。
女孩子被大人捂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的，生怕烧着了灯笼，男孩子却专用自己的灯笼去故意碰女孩子的，女孩子就哭，就躲，男孩子自己的灯笼反而被烧着了，成了一个火球，女孩子破涕为笑，男孩子扔在地上，先是吹，接着踩，结果火灭了，灯笼成了瞎框框，便都格格地笑起来。那年灯笼的样子好看而且花样多，有圆的，有方的，有像大厨师头上戴的高帽子的，有像公鸡的，还有电池灯泡的，最俏皮的还数欢欢打的一个能拉成月牙形也能拉成半圆形、甚至还能拉成一个圆太阳形折叠成的灯笼，欢欢俨然成了公主，说让谁玩一会就让谁玩一会。然后站成一长队，按大小个，转街去了。边走边念：打灯笼照娃娃娃娃不出来拿屎裱（念bia）裱不严（nian）,不要钱裱严咧，钱来咧……正月十四的晚上，是点灯盏的日子。用阳间的火也照亮阴间，让那些逝去的先祖列宗也能欢聚一堂。荒郊野外的冢上，从来没有像今夜这么热闹，人头攒动，焟光照亮一片一片。从远处看，一片片的亮光，很是壮观。谁家灯点得多，说明谁家人丁兴旺；谁家灯着得时间长，祈求先人庇护褔佑的时间就长。正月十五，是女儿看娘家的日子，不管年老的年少的，或是去不了的，已逝的，就是让儿孙代替也要提着元宵去娘家，这是千载传下的规矩。正月十六，锣鼓家伙早早地响了起来，秧歌队也满街叫人，年轻的媳妇女子们此时最活跃了。正月十八是老家八社欢聚的日子，八个村庄举行锣鼓大赛。八个村庄的锣鼓队、秧歌队，信子高跷都集中起来，一起表演，一起比赛，来庆祝去年的收获，从而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祥和安泰。那个人多呀，说不过来也数不清，卖衣服的、卖年糕的、卖糖葫芦的、卖锅的、卖树的、卖花的、卖锨的、卖扫帚的、卖凉皮卖辣子面的；打靶的、套圈的、算命的、验秤的、磨刀磨剪子的、拔牙的刮脸的，日鬼的掏炭的，都从四面八方聚到这儿，那个人呀，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没想到，这些都成了记忆。这些年在城里我越来越孤零，想小时候的年，想踩着雪咯吱咯吱的声音，想支一个筛子扣麻雀，还想打雪仗，吃冰凌子，找不见了。还想和小伙伴一起打灯笼，然而我的村子也拆了，这些年味，永远也找不回来了，我不禁怆然。我童年的年还有童年的雪，你去了哪里？
今年下雪的时候，我专门去踏雪。可是城里的雪，凄凄惨惨，没有多少。我只好往山里走，山里雪花纷纷，才终于圆了我的梦。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在雪地打滚了，再过几年，也许想打都打不动了。雪地里，家家户户大门亮着灯笼，我和小伙伴唱着歌谣，那声音一直回荡在我的耳畔……
（作者简介：张军峰，号初玄。西安翻译学院客座教授、西北大学现代学院文学院特聘研究员、长安作家协会主席。获辛卯年全球华人黄帝陵祭文征文二等奖；楹联被钟鼓楼博物馆收藏并被镌刻；散文《红月亮》获首届林非散文奖单篇奖。出版过长篇小说《方子渡纪事》，散文集《掬水向月》《月挂东天》《你从我的长安打马而过》，历史文化散文集《昭宣中兴》入选教育部中小学图书馆配备核心书目。）
（朗诵者简介：韩莉，高校教师，陕西省朗诵协会会员，喜欢站立在文字上，用声音的翅膀飞翔，一直于平淡的生活中坚持梦想，追寻声音世界里的诗和远方。）
（朗读者简介：青山，一度诗歌平台主播，多个平台朗诵嘉宾，文景诗歌会指导老师。座右铭：让无声的文字插上声音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