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

当虫蚁在尘土里求生觅食,路人会一脚把他踩死、踏烂。

——题记

  我背对自己,看着歪斜的阳光,寒气逼人的清晨里,我又逃离了家。

  路上,一个秃头,我看上去肥胖的男人与我擦肩而过,迎面走来了一个老女人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又瘦了。”我表示讶异,或许我从他的阴影里看出了他恣意的脂肪吧。每日里这些细小的偶然里便是我对未来的生活最大限度的期望了。

  行人匆匆,奔向一如既往的生活,明知道生活乏味如此但仍然争抢着一个冲过黄灯的机会,争抢着路上每一个狭小的缝隙,争抢着一个毫无知觉的自己。我也不例外,加入这人群习惯的自然令我由内而外的恶心自己,恶心这人群,恶心这周遭,但我对未来,还是保留了希望的修饰,这一点乐观源自于我时常匮乏的心灵与经久不息的嗤笑。

  昨天的夜里,我执意地睡不着,逃离的冲动盖过了睡意。想着人都是莫名被抛弃在这里,不去想想为什么存在之类的问题或许妄为这漫长而短暂的人生。但如果过多的纠缠,只能徒增暗伤。旁人看你的微笑只是笑,我们看镜子中的笑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我带着嘲弄的意味,他们是无知而已。

  什么是无知呢?概念的讨论总是枯燥的要命,个体能给出的统一答案总带着倔强的妥协,讲个故事的形象又缺乏概括。两难之下,我觉得此刻的我就比往常无知了。

  在当我分不清什么是爱与喜欢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人。当我分清这二者的关系时,我放弃了爱上这个人。就像爱与性在动物那里或许是统一的,而被称为复杂精灵的人类,爱与性在更深层次上是互斥的。无知在性这个方面发挥着除本能外的主观推动力。那有知呢?若有若去,若即若离?情感上不足以建立对无知的理解。那更理性的生活呢?

  一个讥讽生活的男人,一个被生活嘲弄的女人,一个嗤笑死亡的老人,一个带着耳机在生活中来来往往拒绝一切曾经丢失的我,在一片无知的荒漠里寻找水源。阳光这时异常的刺眼,周遭颇有“大漠孤烟直”的壮丽,而我无暇消受这美景。因为谁这时孤独,就会永远长眠于此。死亡,人总是要死的,不是吗?不过是在正传野史上多了几个年月与事件而已。择一良辰吉日,在所有人的婚礼上自杀未遂,考虑这陈规旧俗里有着来往人群里最深沉的秘密,踱步到水边,自沉海底。当时的屈原如此,今日的老舍如此,外国的伍尔夫如此,难道,他们都死于无知吗?

  当我得知这些故事时,我知道这不能概括无知,但我拒绝在笔记本里记录,就像我拒绝别人送我带着包装的礼物一样。一刻的惊喜换不回任何人的觉悟,等到觉醒之时,往往是人走茶凉,地老天荒。意识到了生活本身的问题,却仰天长叹,造成了追逐与努力之间的鸿沟。因此,意识到了无知但不反抗,不知道怎么反抗,反抗之后的虚无,这3个问题可是几个世纪以来的世纪病。面对如此,除了在黑暗里强扭自己在令人唾弃的坟墓里安眠,难道就束手无策了吗?

  无论你相信与否,寻找生命的意义与寻找死亡有同等价值,忽视这种关联,就是我们最大限度的无知。苦与乐总在一起,不是吗?但总有人习惯了这苦痛里的欢乐,习惯了肮脏中一个无人撩扰的清晨,这难道不是堕落吗?逃离是一种新的历险,但我预料到这冒险中冲突不断,便顺从了安逸。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正是魔鬼们柳暗花明的坦途。

  当我看到了那个影子肥胖的秃头男人拿着一本《易经》饶有趣味地阅读时,我会感叹他一定会瘦下去的。我不认为那老女人一本正经的语气不是嘲弄。相反,在记忆里搜寻定格放大后,我发现那个老女人竟肥的可怕。面对记忆偏差中种种细小的乐趣,总在我面对生活无计可施的沮丧里给我适时地安慰:努力会让魔鬼望而却步的。是吗?理论总是枯燥的,笑话里的“愚公移山”中,愚公在期求的子子孙孙的努力里一个老妪问他:“你结婚了吗?”听闻后,愚公扔了铁锹,找女人去了。没有前提的努力无异于爱迪生那句名言被人抹掉但石破天惊的话:“但那1%尤为重要。”所以,没有人不计后果的给你一个莫名其妙的遗产。

  当先知们总也不明白为什么没人懂他,而人们认为他是个疯子。疯子为什么不能是对所谓正常人的称呼呢?当我第一次独自看到大海时,竟与那个歌德写了61的浮士德一样有了新的启悟:或许假设我们都活在上帝写的一篇文章里,上帝通篇用了比喻的手法,而我的存在会不会是另一个世界里那个死亡的人的喻体,等我完成了比喻的任务之后,便荒诞地走向死亡。只是因为上帝这篇文章还没有写完,我走在比喻的路上,有了可笑的命中注定的结局。而这一切我毫无所知。

  在这迷人的想象里我对可有可无和若有若无进行了区分之后,我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答案:我极力地将日常无聊的生活提升到仪式的级别,然后忽然回头发现,这仪式只有徒增烦恼与悲伤的效果,如此之外,毫无用处。当我鄙夷了一切的仪式感的东西,我便进入了若有若无的世界里,发现了“我”这个东西竟然堕入了可有可无的深渊中,不能自拔!

  于是,我不可救药的抑郁了。如果说一切抑郁都是“缺钱”和“缺爱”的话。那你解释一下那个叱咤歌坛的张国荣,解释一下那位投水自尽的作家伍尔夫……如果自杀是对生命的完成,那不是早一点更好吗?那我们为什么要活着?能给我一个信服的答案吗?我想任何人都不能。要知道的是,演员陌生的不是舞台,而是观众。我一直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倘若演员在舞台上不自知的看了一场观众们扮演的戏剧会是怎样冲突与荒诞呢?演员与观众界限的消失就是人与生活冲突消失的开始。但这毕竟不能排练,一次成功的压力足以使这界限重砌高墙。这便是失败对于我们最为沉重的打击。但失败主旋律了任何人的生活,而我骑在这墙上,左右彷徨,不敢跳下,于是墙越砌越高,最终下地成了无望,我只得在空中飘着,很久很久,直到摔死,大幕才会拉上。

对于挫折后的自我达观,我不止一次的向那个背对着自己的我强调着,他似听非听地搪塞着我。也就是在这种情景里,我忽然对吉普赛姑娘有了更深沉的爱恋与怜惜。她们在世界的边缘里体温察凉,受尽了所谓主流人群的嘲弄。在流放与王国之间,正是无知与更无知的区别。我们以为她们被世界流放,但她们的流浪里处处有着国王般的骄傲,对于旖旎世界,无知的人在堕落,更无知的人看到了旖旎,而她们却窥见了整个世界的模样。

当我偶尔在一本犄角旮旯灰尘的书中碰巧看到了一位同样一生寂寞无闻的作者塞缪尔·巴特勒的话:“无知的真正特点是:虚荣、骄矜和傲慢。”所以,到底是自以为是较之自不量力哪一个更无知,或许塞缪尔这句话点出了无知的核心。自不量力起码是在反抗中挣扎,面对着荒芜的世界,同样的寂寞的作家爱伦坡感到:“在这年秋天的一个沉淡、阴暗、寂静的白日,天上的云彩低垂。整整一天我独自一人骑着马走过乡下一大片极为凄凉的土地,暮色降临时,我终于看见了那阴沉的厄舍古厦。”看到这个句子,忽的就飞到了500年前的元朝有个潦倒漂泊的年轻人给秋天谱了个曲叫《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当我惊奇于这不同时空不同人种却在相同境遇了说出了同一个节奏的感受的言语。巧合是历史的上帝,无知是沟通的深渊。所以当昆德拉将遗忘最后的旋律留给《无知》时,他向世界宣告了没有人可以真正踏入别人最深沉的记忆里。

所以,虫蚁死在了人的皮靴下,死在了现代化汽车的轮胎下,死在了一切偶然的存在里,它们的无知是自始自终的。更具智慧的人类这样怜爱与同情虫蚁如此荒诞的死亡,只限于我们忽明忽暗的意识里。无知是智慧的坟墓,这是早已映刻的真理,但当我们偶然又踩死了一只蚂蚁后,尸体在风中国消散,我们仍然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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