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全解》之损卦(一)
损 兑下艮上
《序卦传》说:“解者缓也。缓必有所失,故受之以损。”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解可以理解为懈怠、涣散。所以说解必有所失,因而损卦放在解之后是合乎逻辑的。可见,《易经》作者将六十四卦按照一定的原则加以排列,其中包含着深刻的辩证法思想。因为他具有事物互相联系的思想,才去努力寻求导致卦与卦之间互相联结的那个必然性。卦与卦之间的必然的亦即内在的联系是存在的。孔子作《序卦传》,发现了六十四卦顺序的深刻用意,并且将它揭示出来,他在哲学上的贡献,与《易经》作者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卦之所以名损,主要因为它是损下益上。按照胡煦的体卦主爻说理解,此卦内卦乃乾体,外卦乃坤体,自外来一个坤爻取代了乾的第三爻。自外来一个乾爻取代了上卦坤体的第三爻。如此乾坤交错,损下益上的结果,便形成了损卦。损与益相反,损是损下益上,益是损上益下。
损上损下都是损阳刚之有余,补阴柔之不足,何以损下益上日损而损上益下曰益?从政治上说,下边老百姓血汗被剥损、搜刮到上边统治者那里去,看来是损下益上了,而实际上上边也受损了。因为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百姓受损无异于统治的根基受损。
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
卦名曰损是专指损下益上而言,卦辞“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是就一般的损而言,不专指损下益上。什么人的损,什么样的损,只要是应当损的,都在它的范围之内。卦名得自损下益上的特殊意义,卦辞则转为适用于任何方面的一般意义。
卦辞中“有孚”一语最为关键,其次“二簋可用享”也重要。“元吉”等十个字,是由“有孚”决定的。如果你的损合乎时宜。损所当损,为多数人所相信,符合人心,便可以得元吉,可以无咎,可以为正,甚乃无往而不可。那么,损而有孚“曷之用”?
损而有孚将怎样表现出来呢?回答是“二簋可用享”。用“二簋可用享”比喻损要损过而就中,把浮末的、有害的部分损掉,留下事物之根本的、必要的部分。用享祀之礼最能说明损的道理。享祀之礼,繁文缛节最严重,外表的文饰极容易超过内心之诚敬,文饰一旦超过诚敬,诚敬便成为虚伪。把过分的文饰损掉,方可保存诚敬。诚敬就是享祀之礼的根本。说“二簋可用”,意谓享祀之礼不在供物多少,只要心存诚敬,即便最简约的二簋,也可用以享祀“上帝鬼神”。簋是用来盛稻粱黍稷的器物。享祀之礼,最多的用八簋,一般的用四簋,最少的用二簋。
《彖》曰:损,损下益上,其道上行。损而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二簋应有时,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
“损,损下益上,其道上行”。道,损之道。损之道自下向上行。也就是说,下损,上也跟着损。损下益上的结果并非下损而上益,而是下损上亦损,所以卦名损。假若下损而上益,卦名就不该曰损了。
“损而有孚”,比卦辞“损有孚”增加一个“而”字,含义更加明白无误:损必须有孚,得到人们的信任,方可得“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孔子重点解释“曷之用,二簋可用享”二句,特别强调时的问题,连用三句话,从具体到一般,一步深似一步地指出,在损的时候,能否掌握准时候是至关重要的。孔子无论思想还是行动,都十分重视时的问题,所以孟子说“孔子圣之时者也”。《易经》也特别强调时的问题。卦辞文字简洁,但内里蕴含着时的思想,孔子发掘出来,写进《彖传》里。
“二簋应有时”,享祀用二簋,损去繁文浮饰,以求厚本损末,但是损要有界限,必要的文饰不可损。文饰未过而损或者损之过甚都不对。正确的办法是看准时候,时当损则损,时不当损则不损,时当重损则重损,时当轻损则轻损,万万不可拘泥。
“损刚益柔有时”。刚为有余,可损;柔为不足,不可损。损是“损刚益柔”,益也是“损刚益柔”。损也罢益也罢,都必须依时而行。不当时不可损,不当时也不可益。讲损把益包括进来,使时的普遍性意义加深一步。接着讲“损益盈虚,与时偕行”,或损或益,或盈或虚,都依时而定。损益之外又言及盈虚,实际上是把损益应当有时的问题由人事方面扩展到自然界。前云“有时”,此云“与时偕行”,意在指出损益盈虚有时既是主体应遵循的准则,也是客体自身存在的客观规律。至此,时的问题具有了最一般性的意义。
《象》曰:山下有泽,损。君子以惩忿窒欲。
山在上,泽在下,水气或向上润或向下浸,都有损下之象。君子观损之象,落实到修身方面,最为切要的莫过于惩忿窒欲。忿,忿怒,情感冲动失控。人往往因一时之忿而坏大事,造成终身遗憾。所以有忿应当惩,应当止息。
苏轼《留侯论》说:“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所云正是惩忿的意思。欲,各种私欲。一切恶端往往自私欲产生。窒欲,把私欲闭住,不使它发挥作用,导致危害。儒家学派不是禁欲主义者,儒家仅仅主张寡欲,而不一般地反对人欲。此处讲窒欲,里边也有个“时”的问题。窒欲是以一定的时间条件为前提的,不合时的欲要窒,合时的欲不可窒。
初九,已事遄往,无咎,酌损之。
已,竟。已事,竟事,做完了事。遄,速。遄往,速往。损必须是损刚益柔又损下益上。初九与六四是正应的关系。六四以阴柔居上位,初九以阳刚在下;初九应当损自己去益六四,六四也依赖初九来益它。这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初九是否因自己益了六四而居功自美。如果能够“已事遄往”事情做完就迅速离去,不居其功,则无咎。否则,若自享成功之美,便不是损益上,也不符合为下的本分,就要有咎了。六四阴柔,依赖初九来益它,初九应当加以斟酌,适度地损己以益六四,不使过与不及。
《象》曰:已事遄往,尚合志也。
尚与上通。上指六四,六四依赖于初九,初九益于六四,二者志同道合,所以初九已事遄往无咎。
九二,利贞,征凶,弗损益之。
九二以阳刚居中,处在损刚益柔的时候,处境对它不利,它居柔位而在说体,又与六五阴柔之君正应,极容易失掉其刚中之德。九二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贞,贞即是守其中。如果有所征,有所前行,则离中失正,必凶。
“弗损益之”,九二作为一个处下的阳爻,它本当损下益上,损刚益柔,但是它的情况特殊,它若自损,则反倒不能益上,只有它不自损,方能益上。就人事方面说,人处在损之九二这种时候,应自守而不妄进,看来好像无益于君上和国家,而从根本上说,它自守不妄进,会造成尊德乐道的风尚,对国家带来的益处往往更大。东汉的严子陵垂钓富春江,不给光武帝作官,似乎未给皇家做出什么贡献,然而实际上贡献极大,正所谓“桐江一丝,系汉九鼎”,帮了刘秀的大忙。这是“弗损益之”的一个极好例证。
《象》曰:九二利贞,中以为志也。
九二以阳居阴位,本来不正,爻辞为什么说九二利于正呢?“小象”解释说九二“中以为志也”。“中以为志”即以中为志。九二虽不正,但居中位。《周易》最重时,其次重中,再次重正。都是说,中重于正。九二既志存于中,那么正也就包含在内了。一般说来,正不必中,而中则正。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金景芳、吕绍纲合编的《周易全解》,市面上非常靠谱的讲解易学知识之书,想入门或深学的朋友都可读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