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缘为兵》【四九三】坐车上默然不语

小说《缘为兵》【四九三】坐车上默然不语

小说连载《缘为兵》（初稿）未完待续

图/文：梁佛心

陆军璞问项骏泽：“这'你我他仨的’里边儿，还有个'我’。这个'我’也不能乱说，这到底是怎么个说道儿，你知道嘛？”项骏泽摇摇头儿说：“不知道。不能说'我’，那'我’怎么说呀？”陆军璞说：“晚辈儿跟长辈说话，不能直接说'我’。在长辈跟前儿，'我’是什么呀？我是晚辈儿啊。晚辈儿当着长辈的面儿，那得说'您侄子’'您外甥’'您学生’'您徒弟’什么的。”

项骏泽说：“你回家看见你奶奶，还跟你奶奶说'奶奶，您孙子璞儿回来了。’怎么说着那么别扭啊。”陆军璞说：“你这是较真儿，我奶奶都看见我了，叫声儿奶奶不就都有了嘛，哪儿还用得着那么多的零碎儿啊。”

“那什么时候儿不能说'我’啊？”项骏泽问。“什么时候儿啊。”“嗯。”“你听过侯宝林和郭全宝说过一段儿相声，叫《猜谜语》吧？”“听过。”“听过就好，里边儿有这么一个谜语：'半夜敲门儿问声谁’，谜底是'我’。这个谜底只对了一半儿，既然是'问声谁’，那就是不知道门儿外边儿的人是谁。你答应一声儿'我’，门儿里边儿的听出来是谁了，是一回子事儿。要是没听出来是谁哪，那你就得报一报家门儿了，就不能再说'我’了，是不是啊？”“是，没听出来是谁，那就不是熟悉的人。”项骏泽回答。

陆军璞说：“这不结了，那就不能说'我’呀。要是隔着屋门儿、门帘子什么的，对面儿见不着人的时候儿，要见长辈，那得说'您侄儿谁谁给您请安来啦。’'您孙子谁谁给您祝寿来啦。’'您徒弟谁谁看您来啦。’要是在陌生的老人面前儿，没法儿细论，那就说“晚辈谁谁谁想请您一幅字画儿什么的。”

项骏泽问陆军璞：“我怎么跟你串了好几个门儿，你不也都是说的'我’嘛，没听你说'您孙子’什么的。”陆军璞面对项骏泽问他的这句话，有点儿尴尬，他说：“是啊，我不是那，那什么，那什么——我旁边儿还站着个你那嘛。”项骏泽说：“站着我怎么啦？站着我也不耽误你说'孙子’啊！”陆军璞说：“是啊，是不耽误我说'孙子’，可是，我左一句'孙子’，右一句'孙子’的，你不是也得跟着我说'孙子’嘛，我不是不忍心让你给我当孙子嘛？”

这时候儿，四十一路车正好儿通过第一个铁道口儿，猛地颠哒了一下儿，项骏泽顺势使劲儿地把手拍在了陆军璞的大腿上。陆军璞刚要瞪眼，项骏泽先瞪起了眼：“我说自己个儿孙子，那也是跟爷爷，跟大爷大奶奶说，不是跟你说。你少跟我这儿充大辈儿！”

陆军璞转怒为笑说：“是我没表达清楚，是我不忍心让你陪着我一块儿给我们家的老家儿当孙子。”“你爷爷就是我爷爷，给你爷爷当孙子怎么啦？”项骏泽说。

陆军璞说：“那倒是。其实，话说回来了，打文化大革命的'破四旧’起，好像这些老礼儿也都成了封资修，也都成了四旧。老红卫兵造反的时候儿，就没听见打他们嘴里说过'您’和'怹’。也不知道是他们把这俩字儿给造了反了，革了命了，还是他们的老家儿就没教给过他们说这俩字儿。除了'您’和'怹’，这个'我’在家里的正规场合儿还保持着老礼儿，这当儿也没有人太在意啦。就跟我南院三奶奶说的似的，一句话说错喽，就有可能被抓了现行儿啦。也不知道这些老礼儿往后还讲不讲究，也不知道咱们现在说这个犯不犯忌讳。”说到后边儿，陆军璞的语声儿越来越小了。

这个话题儿说到这儿，让他们俩感觉有点儿沉重了。陆军璞和项骏泽相互看了看，都默然无语，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儿了。公共汽车上也是个公共场合，他们俩聊这个，会不会被某些人也给抓了现行儿，说他们是封资修的余孽哪？真要是抓了现行儿，陆军璞当兵的事儿可就抓瞎啦。不说话了，俩人谁都不说话了，他们俩觉得嘴太没把门儿的，太大意了。

现而今，老北京人还懂得“你我他仨的”是怎么回子事儿，新北京人真懂得的就不多啦。老北京的孩子，那都是打小儿，就让家里的老家儿和街坊四邻给熏陶出来的。现在的电视剧里，那些个扮演北京人小辈儿的演员，张嘴儿跟老人说话就“你，你，你”“我，我，我”“他，他，他”的。连导演都教不会他说“您”说“怹”，一听，那就不是北京孩子演的，老北京人说话，压根儿就没这规矩。

这要搁文革前，晚辈儿在长辈面前儿说话，谁敢你我他仨的呀，那不是明摆着“大街上捡烟屁——找抽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