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自然笔记》-398《灰头鸫》

只有通过系统的方式来观察自然，我们才能描述它；只有通过正确的方式来描述它，我们才能理解它。

———亚里士多德

观鸟的脚步随着山路的弯曲而急缓有序，路边的景致随着季节而变化，树枝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泛着浓浓的暖意，摇曳出一种浪漫或凄凉。有风吹过，可以听到树梢发出的轻唱，听到鸟儿们在树林深处的喧闹。这是再自然不过的音符，唤醒了耳朵，也唤醒了内心对自然的亲切。

观鸟的魅力在于鸟类的变化，总是有不期而遇的鸟儿在转弯处与你四目相对。灰头鸫在以往的观鸟经历中已经遇到多次，但他总是羞怯地躲避着我的注视，往往是一瞥之余便飞入林中，让我难以与他有交流的时空。

今天的灰头鸫似乎胆大了许多，环绕着一处农舍与我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我左他右，我前他后，但始终在视线之中。这里是一处山坡，一处农舍孤立于茱萸林中。树上已经有了黄色的花朵，像米粒一般簇拥着盛开。农舍掩映在花丛的间隙中，炊烟袅袅，狗吠鸡鸣，勾画成一幅田园小景。

我压抑住急切靠近的心情，改变了追逐的方式，躲远了观察着他们的行为。他一定是注意到了我的远离，不再关注我的举止。农舍的东南方有鸡舍，他总是喜欢围绕在那里。我于是明白他们今天不再远离的原因，原来是鸡舍里的食物吸引了他。

我沿着农舍的墙缓慢靠近，选择一处较为隐蔽的角落坐在那里。他先是飞上了树梢，亮起响亮的歌喉，发出有些刺耳的尖叫。那叫声毫无美感，连续而激烈。我想，那应该是一种企图驱离我的声音，其中也许还有责骂我的意思。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经过了几次试探性的下落，然后便在鸡舍周围落下，不再介意我的存在。这是一种有趣的游戏，在观鸟的经历中多次遇到，只要你的观察与耐心足够细致与持久，他们总会无奈地容忍你的靠近。

他是习惯单独活动的鸟类，正如树下关注他的我。除非是迁徙季节或冬季，他们才会有集体活动的群居生活。灰头鸫是他的中文名字，他的国际通用名字是拉丁学名（Turdus rubrocanus）。

灰头鸫是一只较为艳丽的鸟。有着灰色的头羽，如同一顶灰色的帽子。他的背部和腹部是暗栗棕色的羽衣，如同穿了棕红色的连衣裤，在树干或枯叶中很是显眼。他的翅膀与尾部有黑色的羽毛，点缀在棕红色中，丰富了色彩，渲染了尊贵。这些色彩配上他昂首挺胸的站姿，总是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

偶尔，他会大胆地从鸡舍的缝隙处钻入，边躲避着鸡的视线，边大口啄食着鸡食。有好事的公鸡试图驱离他时，他总是灵活地穿越或腾挪。遇到几只鸡一起驱赶时，他便慌不择路地在笼中乱飞，直到撞到一处缝隙处才仓皇逃离。

这样的窃食行为反复几次后，他应该是不再那么饥饿，开始在鸡舍周围的枯叶中翻腾。他先是用嘴将枯叶翻到一边，漏出土地后再有目标地大力啄击，很快便会有肥硕的虫子叼在嘴上，然后仰头吞入，满意地摇摆着，蹦跳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农舍的门忽然开启，有主妇低头走出。这个忽然让我与主妇，灰头鸫都有所惊讶。灰头鸫飞上了茱萸树的高处，我急忙解释着蹲坐门口的理由，主妇有些羞涩地笑笑，然后说道：“这鸟多的很，每天总是要来偷吃鸡食的。”说完便掩门离去。

望着远去的主妇，落在树上的灰头鸫与我都镇定了很多。他在树上鸣叫了几声，似乎在舒缓着紧张的情绪，然后便攀缘在茱萸花间，啄食着去年的茱萸果。

鸟在树上，我在树下，偶尔对视的眼光忽然便让我有所恍惚。朋友们总是问：“鸟有啥可看，为何如此痴迷？”我总是想有一个准确而时效性极强的答案，但终究还是没有回答。

今天我坐在茱萸树下，在灰头鸫的注视下，忽然便有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欲望。

人与鸟，我们都是借助地球环境生存的一个物种，我们都需要一个健康的生态环境来满足物种延续。生态环境的优劣是决定我们是否可以继续生存的关键，但面对这一很严峻的问题，人类往往在欲望的驱使下，忽略了生命的源本。

环境对于生命的重要性现在已经足够引起我们的关注，但一定意义上还是无法让我们足够重视。鸟类却因为没有改变自然的能力，他们只能选择合适的生态环境。一定程度上，鸟类对于环境的选择性，敏感性正好可以作为我们人类生态环境健康与否的风向标。也就是说，鸟类是人类考量生态环境的指示物。

何为指示物？韦伯大词典的定义为：与某种特定的环境严格相关的生物个体、种群或者群落，这些生物个体或者生物群落的出现常常可以指示这种特定环境条件的存在。

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指出，鸟类是环境健康状况和环境变化的优秀指示物。因为鸟类的生态位广泛，使用多种食物和物理资源，对环境变化敏感。在《鸟的命运，就是人的命运》一书中，诺贝尔奖得主彼得·杜赫提（Peter Doherty）将鸟类视作会飞翔的“人类远亲”，为人类以及其他共存于地球的其他复杂生物充当了哨兵，帮忙检测空气、海洋、森林及草原的健康状态。

我们的生命是否可以健康延续，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生态环境的优劣。人类现有的经验和认知不足以有着正确的判断，而且，人类很多时候还需要屈从于欲望之下，无法将已经获知的真实情况全盘托出。鸟儿利用他们的敏感性给我们警示或提醒，我们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或许就可以找到我们应该正确生存的空间或方式。

灰头鸫伴随着几声鸣叫向高处飞去，我踩着去年的飘零，走在摇动的风里，看他在黄绿间起舞，偶尔会停留在枝芽，偶尔会攀缘在树干，很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花朵。我痴迷于这样的舞姿，曼妙如梦。也许就在这样的痴迷中，我们会顿悟生命的奇迹。

我的两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