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离别徐州之际,写下了一首词作,纸短情长读来感人不已
苏轼在晚年的诗歌《自题金山画像》一诗中,曾写道:“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黄州、惠州、儋州都是苏轼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苏轼·《自题金山画像》
苏轼仕宦一生,工作过的地方其实远不止这三个。他的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北至定州、密州,南至惠州、儋州。眉州是苏轼的故乡,杭州是苏轼两次担任地方官的地方,等同于苏轼的第二故乡。
苏轼初次贬谪之后来到黄州,黄州的重要性无需多言,那里虽然是苏轼人生的低谷,却成就了他诗文艺术上井喷式的发展;儋州、惠州是苏轼最后的谪居之地,也成就了他文学上的高峰。有人曾绘制了一张苏轼仕宦生涯的行迹分布图,从中就可以看到他走过的地方。
苏轼行迹图
在苏轼工作过的许多地方中,徐州也是其中之一。苏轼在徐州的任职时间虽然不长,只有两年左右,但他在徐州的工作岗位上取得了可圈可点的成绩,他深入田间一线,考察农桑,发展生产。
苏轼有一套治理徐州的方略。他曾蓑衣草鞋、舍家忘身,和徐州人民一起在雨季抗洪抢险,他组织有方,且经常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与徐州人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徐州
当徐州天旱影响农业生产的时候,作为一州之长的苏轼忧心忡忡。他心系百姓生活,亲自前往石潭为民求雨。甘霖普降之后,徐州的旱情得到了缓解,人们带着雨水到来的热情投入到热火朝天的田间耕种中。
苏轼又按照民间风俗,前往城外的石潭村举行谢雨仪式。他将谢雨沿途见闻和乡村体验融进笔端,一连写了五首反映乡村生活的词作《浣溪沙》。
在徐州时期的苏轼,不仅工作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而且他的诗词风格也为之一变。尤其是词作,苏轼还尝试以诗入词,他不但对于多种平韵的小令、中调和长调的运用已得心应手,笔下不乏可歌可传的佳构,而且对于仄韵的中、长调的运用炉火纯青,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
苏轼在徐州的词作,可以说无一不是因人、因事、因景而作。作为出现在作品中的抒情主人公,词人有时是乡情刻骨铭心,却无奈流落天涯的游子,如他在《临江仙》中写的“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有时他是在功名与退隐间进退取舍,与苏辙同病相怜的兄长,如他在《水调歌头》中写的“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
有时他是关心民情、平易近人的一州之长,如他在《浣溪沙》中写的“问言豆叶几时黄”;有时他是与一方百姓深情惜别的离职官员,如他在《江城子》中写的“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
徐州风光
徐州历史悠久,人文荟萃,苏轼来到徐州后,他曾对这里的山川河流、风俗民情,作过详细考察。苏轼热爱徐州,热爱徐州的百姓,流连徐州的山水人情,他用真情赞美徐州的山水风景与人物风情。
白发老翁、顽皮孩童、采桑女子、络丝姑娘以及人们的生活方式、节日习俗甚至各种农作物,都成了苏轼诗词取材的对象,也成为了他寄托思念,抒发情感的素材。苏轼在徐州的词作不光题材广泛,而且名句迭出,如: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阳关曲》
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迟留。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水调歌头》
一别姑苏已四年。秋风南浦送归船。——《浣溪沙》
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临江仙》
落日有情还照坐,山青一点横云破。——《蝶恋花》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永遇乐》
在徐州任职的两年时光里,苏轼一首首纸短情长的词作,不仅是对徐州的赞美,更是对徐州的流连,他的诗词,被徐州人民广为传诵。
所以当苏轼调离徐州时,人们舍不得他离开这里,人们把他送了一程又一程,苏轼也与徐州人民依依惜别。
面对送别的徐州百姓,那种依依不舍的情愫交织在词人心头,于是他写下了一首《江城子》的词作。
也可以说,这首词作为苏轼的徐州之行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只不过这是一个充满温情的句号,也是一个意蕴深长的句号。
正因为苏轼对徐州那样的恋恋不舍,才会写出这样一片纯情的告别词来。在《江城子》一词中,苏轼这样写道: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苏轼画像
因为苏轼从徐州调任到湖州,这本来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但苏轼眷恋徐州这片土地,眷恋徐州热情的百姓,依依不舍之情是格外强烈的。
这首词就是苏轼离别徐州为他送行的父老乡亲时写下的,所以词作开篇三句“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就是苏轼发自内心的一声感慨。
这三句大意是说:徐州一别,又要到人生地不熟的湖州去,面对送别的情景,叫人感慨不已。愁烦的心绪无穷无尽,在徐州虽然只有短短两年时间,但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还没来得及与你们好好相聚,今天却又要分别。
这两句也蕴含着无尽的伤离别的情愫。试想一下,苏轼离开故乡,离开京城的朋友,远道而来,来到徐州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在与徐州人民相处过程中,他们同甘共苦,抗洪抢险,预防旱灾,共建美好家园。在一点一滴的时光中,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徐州人民也深爱着这位年轻的文章诗词俱风流的父母官,可想而知,徐州的这一别,对苏轼来说,是有多么的不舍,这也从一个侧面看出徐州人民对苏轼的不舍之情。
这三句也蕴含着苏轼的身世之感。苏轼自从考中科举,参加工作以来,一直在远离故乡和京城的地方任职,很少有机会回老家省亲,也很少有机会与京城的老师和朋友相聚。
所以苏轼一直将自己认为是一个飘零天涯的人,在陌生的地方去,没有归属感的感觉在他的心中就愈加显得强烈。
他在杭州任职时就发出过“天涯同是伤沦落”的感慨,在徐州他也发出过“天涯倦客”的喟叹。他在徐州仅两年,又调往湖州,步履不停,这就更增加了他对流落天涯的无尽感慨。
苏轼需要的归属感与认同感,可是离开徐州去湖州,这种感觉会随着时间与足迹的前行而越发微弱,这也是苏轼发出感慨的原因。
“既相逢,却匆匆”两句,续写苏轼与徐州人民的交往,相知到离别。苏轼来到徐州时已年届四十,他与徐州人民相逢既晚,但相逢的时日短暂,离别又是这样的匆匆!苏轼离别时的心情是复杂的,有曾经相逢的喜悦,也有对骤然分别的痛惜,这两种矛盾的情感交织在一起。
词人是欲言不能、而又不吐不快,所以他以凌厉、沉重的笔势与口吻,和盘托出这句感情激越的话之后,心情似乎平静了一些。
然后他才开始回到对徐州的点滴记忆中,回到徐州人民送别他的场景中。就像是打开一本泛黄的相册,又好像是从相册中挑出一张张记载着流光的照片。
“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写他永远不能忘记离开徐州时依依惜别的动人一幕。但是在描写送别的这一幕时,词人并没有截取徐州百姓的与同事们的送别的场面,而只是从这送别的行人中截取了一个很特别的镜头:
那是几位也前来送别苏轼的红粉佳人,她们是在送别宴会上演唱歌曲的女子,苏轼在徐州的一首首歌词也是由她们传唱出去的,她们既是身兼歌舞的才艺女子,也是苏轼的粉丝。苏轼的离别,对她们来说也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
“和泪折残红”,这一句形神兼备的描绘,将词人的情感细腻地抒发了出来。“残红”表明这是暮春时节,离别在落花时节,这让本来就因为伤春而惆怅的心绪又增添了一份惆怅。
睹物更添伤怀,这让送别的情思与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词人辗转不忍离去,种种离愁与烦一时间涌上词人的心头绪,都融进“和泪折残红”这一句情与景俱在的句子里。
接下来的“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大意是说:这些女孩子们梨花带雨地含泪送别词人。假使问这美好的春天还剩多少,即使春意尚在,又能和谁一同欣赏这美景呢?
女孩子们的眼泪和这暮春时节的落红两相照应,在词人眼中,更绝动人。“景为情而设,词为情而作”,苏轼这饱含情感的唯美动人的文字,将离别的情景渲染得异常伤感。
清末词学评论家况周颐曾说:“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反观苏轼描写离别场景的这几句词作,情真意浓,真情流露,也将他对徐州风物人情的留恋之情抒发地淋漓尽致。
词人由眼前的落红而联想到更为广阔的空间和时间,那就是春天的脚步已经临近尾声。纵使春光仍在,而此刻词人却不得不离开徐州,踏上前往湖州的道路。自己步履不停,那么春光也是无法挽留他的,又有谁会与他同赏呢?
在前往湖州的道路上,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词人一步三回头,笔触一唱三感叹,婉转而动人的曲调抒发了词人内心深深的情感。苏轼通过描写离开徐州后孤单的身影,以不同的文字相同的感情,表达出对徐州这片土地的无比眷恋。
如果说这首词的上片侧重于情感的抒发的话,那么下片则是侧重于景物的渲染,但又不仅仅是单纯的景物描写,而是借景抒情,折旧与上片中的情感很好地关联在一起。
“隋堤三月水溶溶”,是写词人前往湖州路途上的景致。苏轼是由汴河水路离开徐州的。汴河是隋代开通的一条水路,西入黄河,南达江淮,在北宋仍是沟通京师与江淮的重要水道。
人们沿着汴河筑起长长的堤岸,还在堤岸上种植了一排排的柳树,这条堤岸也被后世称为“隋堤”。每到暮春三月,绿水荡漾,柳枝依依,绿水倒映柳枝,柔情似水,这时的隋堤游人如织,美不胜收。
接下来的“背归鸿,去吴中”两句,大意是说此时鸿雁北归,我却要到飞鸿都已离开的湖州去。这两句写的也是词人途中的见闻。春光明媚,鸿雁北归,而词人离开徐州,到湖州去,去湖州的方向是南下,这与大雁前行的方向相反。
苏轼显然是把徐州当成了他的故乡,而自叹不如归鸿。苏轼内心是不愿意离开徐州的,到到湖州市工作需要,所以词人还是带着无限的留恋与不舍离开了徐州。他在途中频频停下来,望着身后的徐州大地,词人的足迹渐行渐远,直至徐州在他的视线中渐次模糊。
在无数次的回顾中,只见那清澈的泗水由西北而东南向着淮水缓缓流去。看到泗水,又触发了词人内心本意逐渐平息的波澜。看到泗水,又让词人想到徐州,因为泗水这条河正是流经徐州的,这正是触景生情。
词作以“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三句收尾,大意是谁:想要让泗水寄去相思的点点泪水泪,奈何它流不到湖州去呀!
这三句即景抒情,读来让人感动不已。在词人痛彻心扉的呐喊声中,是对徐州无尽的流连。在词人看来,徐州一别,要想再回到这个地方,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
即使自己想回来,那也是一厢情愿的事情,路途的遥远暂且不说,在新的地方,还有新的工作等着他,他也是抽不出时间再回徐州的。
既然在此回到徐州的希冀很渺茫,所以词人打算让这暮春三月清清的泗水把他的相思泪水寄往徐州,奈何泗水偏偏向东流去,却不会流经湖州。
泗水东流,一片相思之情本想托付流水,可是流水难寄词人的一片相思,这叫人情何以堪!词作就在这样沉痛与惆怅的旋律中曲终阕尽。
回顾苏轼的这首词,不管是词人在情感的抒发上,还是在景色的渲染上,都是景中生情,情景交融,情与景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的情真意切,正应了一句话“一切景语皆情语”。
说到情真,是因为苏轼对徐州的热爱是发自内心的,是真实的,所以词人对描写的景色自然而然,不矫揉造作,不堆砌辞藻。也正是因为词人对徐州有着感同身受的热爱,所以情感的流露也是自然而然的,不忸怩作态,落落大方。
纸短情长,在苏轼的这首徐州告别词中,他要告别的,是整个徐州,这包括了徐州的一山一水,徐州的风土人情,徐州的同事百姓,还有他在徐州两年时间里洒下的热情和汗水。所以词中所流露的感情是真挚感人的,也是弥足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