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源
隔 源
文/储圆圆
今晚忽然特别怀念奶奶的老房子—隔源得(苑,院)。从小都只是听大人念土话ge yuan,一直不知道怎么写,暂且这么写吧,取与世隔绝,世外桃源之意。我从出生到7岁的童年就是在隔源度过的。
隔源正如它的名字,坐落在一座偏僻地势很高的山坡上,离热闹繁华的大马路很远很远。因其地势高,每年台风天父亲母亲都会拿着手电筒前往隔源避难(我家在河边,每次台风天,发涨的河水都会没入我家一楼)。某年的台风天,连续刮了几天大风大雨,父亲带着怀胎十月的母亲,拿着一把崭新的剪刀,照例去隔源避难,也就是那天,我出生了,从此我的命运也跟隔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事实证明,只有在发生重大事情时,人的记忆才会变得异常深刻。所以结果就是,每年只要刮台风,母亲都会记得我生日,一旦没有台风,就完全不记得我的生日。我的生日随着台风而来,亦随台风而去。
通往隔源的是一条镶嵌着无数鹅卵石的陡坡,像一条装满玉石的滑梯,每次走这条路都感觉没有尽头,陡坡的左侧是另一户人家的猪圈,常年散发着猪圈特有的气息,另一侧是矮矮的小断崖,里面长着一棵枇杷树,还有很多野山梅。等到果子成熟时,堂哥们经常会带我去摘这些果子,虽然味道酸涩,却有极大乐趣。
走过陡坡的最后几节石梯是一个很大的平台,经过平台就可以看到隔源气势恢宏的大门了,我依稀记得是一个很大的石拱门,上面还有刻字,字很有古韵,只是不记得刻的什么了。
隔源是个正宗的四合院,四合院的正中是个方正宽敞的道地(院子),道地正对中央是个四四方方的堂也tang ye(大厅),这是大家平常聚会的公共场地。早前,听我爷爷说隔源人丁兴旺,一度居住着五六户人家,每天晚上大家吃完晚饭都会坐在道地或者堂前聊聊天,好不热闹。后来随着年轻人外出打工,只剩下一些孤寡老人,再后来,其他的老人都被外出的年轻人接走了,只剩下爷爷和奶奶还守着落寞寂寥的隔源。那是爷爷和奶奶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他们不舍得搬走,也许那里有他们最美好珍贵的回忆。最后随着奶奶的去世,爷爷才无奈地搬离了隔源。爷爷是最后一个守护隔源的人。至此,隔源再无人居住了,我和我爸偶尔回去看看,也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没人住的隔源还是有点阴森恐怖的。再过几年,隔源在一声轰隆中应声坍塌,从此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墟。
隔源的恐怖气息来自于它的建筑特色,老式的四合院都是那种矮层的黑砖木墙,很是压抑。奶奶的房子就是在隔源的西北边,是套二层的木质小楼。木质的外墙上刻着毛主席语录五个大字以及内容,我小时候背得很溜很溜,现在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些字是红色的,字体写的很漂亮。老房子的大门是一块木质的面板,门锁是那种老式的长长的木栓,每次推门进去都会伴随吱呀吱呀的声音,进门左侧是奶奶的卧室,正中是一张很古老的木床,我和我弟都是在那张木床上出生的。据说,二堂哥和三堂哥也是那张床上出生的。每到晚上床边都会拉着一条长长的线,线的另一端是黑色老式的电灯开关,通过拉线可以控制电灯开关,那盏小小的灯泡常年散发着暗黄的灯光,偶尔里面的钨丝老化烧着,奶奶便会踩着凳子换一个,但依旧是那种暗黄的光。所以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灯的颜色只有暗黄一种。床对面摆放着一个很古朴的木柜,那是奶奶结婚时做的,里面放着奶奶最珍贵的物品,也是爷爷奶奶的衣柜和收纳之所。靠近窗边是一张四方桌子和两把椅子,奶奶经常坐在窗边念经剪纸。床的背面是一块很大很黑的空地,这块空地有个小门可以直通厨房,所以小时候,我很怕睡奶奶的床,就怕黑黢黢的空地里冒出什么牛鬼蛇神的东西。因为窗户是木质格纹的,所以一楼的采光很差,常年都是黑黑的,每每忆起都还畏惧那种黑。以致于现在我在家时,都会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光源充斥整个屋子的感觉真好。
空地后面的厨房是奶奶的战场,一个两眼的土灶台,那口灶台养活了爷爷奶奶的6个子女,还有我和弟弟。一张大大的圆桌放在泥泞的黑泥地上,背靠的墙是用光滑的石块叠垒的,墙靠着一座山,每当下雨天,墙上会流下一股股的清泉,汇聚成一条小溪,那时候厨房都会漏水,加上泥地,整个厨房都会泥泞不堪。但一点儿也不妨碍我和表哥们玩儿藏宝藏的游戏,那时的泥土地是最好的藏宝藏的场所。厨房的西侧有扇木质小门,经过小门,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陡坡,这个陡坡是上山的必经之地。多少次父亲大伯他们跨过这扇门,走过小陡坡,上山干活,归来时总是满载而归。望过陡坡就可以看到那条鹅卵石的路,也是到隔源的必经之路。听爷爷说,奶奶去世那晚,打开这扇门好几次,远远地一直望着那条鹅卵石之路,她在等我们回家,等我父亲带止痛药给她,等着见我们最后一面,但最终没有等到。这成为了我们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进门的右侧是层古老的木质楼梯,和木门一样,每次奶奶上下楼梯都会有吱呀吱呀的响声,楼梯的出口是一个石拱门,要过石拱门需经过一个小断崖,断崖上仅有几块木板架起,我每次过那里都是拉着奶奶的手,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经过压抑逼仄的小拱门,眼前就豁然开朗了,那是一块很大的菜地,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还有一棵很大的柚子树,我和三堂哥在那棵柚子树上拍过同样的照片。那张坐在柚子树上拍的照片成了我们纪念隔源的唯一媒介。还有一棵父亲亲手种的柿子树,那棵柿子树生命力特别顽强,等我读高中了,它还在不断地结出果子。终于在隔源倒下的那一刻,它再也结不出果子了,也许还在结吧,只是我再也没吃到隔源的柿子了,因为父亲再也不去隔源了。他曾跟我说,他去那里看到满地的残骸废墟会鼻子酸,所以以后再也没去过,有时候父亲他们上山去挖笋会经过那片废墟,但也是匆匆回眸,匆匆别过。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了爷爷奶奶,只有对他们的思念,而对逝者的思念是最不愿碰及的。
大门的正对面是一步长长的楼梯,楼梯的右上方是一层很长的木隔板,那里放着好多瓶瓶罐罐和铁皮箱,铁皮箱里经常放着油煎枣,米炮糖,苞米,瓜子等零食,每次奶奶拿铁皮箱的时候,我们都会眼巴巴地踮着脚尖看,有时候奶奶的铁皮箱会被我们翻个底朝天。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零食,现在任何的零食都没有那种味道了。
楼梯左侧是个小房间,那是父母亲或者亲戚朋友来住的客房,里面放着两张竹质的床和一张桌子。楼梯的右侧是个又黑又大的厅,厅里放着谷物用具,有个很古老的分离稻谷和谷壳的风车,还有其他的各种农具。父亲经常会去厅里翻找各种农具。
杂物厅的旁边是个很迷你的尖尖的小阁楼,那是爷爷的藏经阁,里面摆放着很多已经念完捆扎好的和全新未念的经,墙边有一个很大的铁箱子,每次都是锁得严严实实,我一度以为那是爷爷藏珍贵宝藏的地方。好几次都想偷偷打开,但是最后都因为害怕阁楼的黑暗放弃了。有一次,爷爷当着我的面让我打开铁箱子,我幻想着眼前会出现好多的金银财宝和珠宝玉器,没想到里面装的是满满的盘好的经文,爷爷每年都会把这些经文拿出来晒晒,防止发霉变腐,小时候不懂,爷爷说那是等他和奶奶老了,要捎给他们的。后来我就成了爷爷专属的晒经童子,每年都是我负责晒经。等爷爷去世后,我再也没接触过经文了,很怀念那段给爷爷写经名的日子,每次一写就是几十张,边写边跟爷爷吹牛,说我写的字很好看,班级里数一数二。后来,再也没人找我抄经书了,也再也没人听我吹牛了。
对于隔源的记忆不是特别多,也许是年龄小不记事,也许是原先记着后来淡忘了。但是对于隔源却是有着浓烈的遗憾,遗憾最后的时光都没有陪在奶奶爷爷身边,遗憾多年后从未好好回隔源再看它一眼,遗憾隔源再也不复存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阅历越来越丰富,如果人的脑容量真的有限,我们之前的记忆会慢慢减退,慢慢忘却,但是当我们再次看到相同或类似的场景,曾经的感觉和情绪会立马奔涌而出,那是深深烙印在我们心底的思念和眷念。
储圆圆,浙江宁海人,90后。文学爱好者,文风偏鲁迅风,善于写散文类文学。虽无所作品和建树,也希能写心中所思聊表纪念。
□编辑:木子叶寒
□图片:沈丹/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