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奇:大泡子留影(作者 刘凌)
"大烟包子"当然是绰号,提到他,就难免贬词。姓名嘛,那就权当无考了。他是我在乡下劳动的两年中,印象最深的人物之一。虽说是个"人物",又是"大烟包子"沾个"大"字,但肯定无人为他立传,我想为他写点什么,终未能,无奈,只好留个影了。
大烟包子,身量不长,却也秸瘦,刮刮贴贴的,也就不显矮了。他身上的部件,我记得最清晰的是脑袋,小,拳头大,无肉,好像拣来个婴孩的骷髅又蒙上层皮。他随身的物件,我记得最清的是一副旱烟袋,硕大的烟包儿烟叶装得满满的,别在腰后,烟包儿甩荡,好像屁股上又长了小脑装。他烟瘾深,总是捧着烟竿,歪着小脑袋,吧嗒着小嘴,抽那呛人的片烟,因此,大人小孩都叫他"大烟包子"。
大烟包子是个非便宜不占,下油锅也跐芝麻粒的主。并且,一旦占到便宜,就"嘿嘿"地奸笑,给人印象特深。那时生产队里没化肥,上地的肥料只是几土簸箕牛驴粪,干草一般,麦子就长得不怎么样,尤其是墒沟里,较肥的一层土翻边上去了,麦子长得稀稀落落,秃疮嘎喳儿一般。割麦上趟子时,大烟包子总是找个墒沟头儿,割下几把麦,蹲下吸烟,等到前面稠点难割的麦子被别人上完了,挨到了跟前,他就抢着上。即使这时有人弯腰动镰,大烟包子也绝不会相让,总是烟袋一磕,猛喝一声:"瞎眼了,俺早上过了"。一次忙得急了,一烟锅磕到了自己脚面子上,烧得他抱着脚鬼蹦鬼号。
有人说大烟包子嘴馋好吃,一次趁媳妇不在家,偷煮面疙瘩,可是面疙瘩下锅就散瓣。原来是慌了,舀面补时舀了瓢生石灰,掺面粉一块和了。此事不知真假,但他嘴头拉到地我相信,看到别人吃点什么,他总是嫉得舔嘴抹舌,最后总得觍着脸要点。那年冬每天早晨干活前,大烟包子总是从怀里摸出一枚鸡蛋换豆腐吃,并且每每夸耀:老婆疼咱。后来听说,为鸡蛋事,他老婆给他额头上长了一个"鸡蛋",几天才消。
农闲时,生产队收粪。大烟包子总会天不亮就拾来满满一粪箕大粪。一次天微明时又背来了,粪管员过秤后让他倒在大粪堆上。谁知天明了,大烟包子刚倒下又忙得往粪箕里扒,不卖了。粪管员一看,原来大烟包子不干人事,他的大粪不是拾来的,而全都是从人家茅坑粪堆扒,这次可好,把人家在粪堆里捂的豆饼肥也扒来了。自此之后,谁家少了粪,总要有意无意地骂到他的门前。
大烟包子当过生产队会计,因"四不清"下台,他表面服气,背地里却笼络几个青年人,整日嘁嘁嚓嚓,长舌妇一般。什么队长有作风问题,什么会计不会算账,干部便宜偏袒了谁,又掐亏给谁吃了,那块地里不该种豆子,这块地里应该栽红薯,鸡零狗碎,处处不满,总是没事找事。而在干部面前,又大叔二老爹甜言蜜语,好话说尽。最不喜欢人的还是好打"小报告",什么谁谁讲你这了,谁谁说你那了,干部面前干活他也显得特别卖力,锄地时屁股东一撅西一冲,不知下了多少力气似的。干部一走,保准,扶锄站鞭打不动的第一个就是他。
那次在高梁地里打叶子,天热得要命。大烟包子撺掇几个小青年去偷生产队的瓜,偷来后藏在叶子堆里,继续干活,留歇凉时吃。歇凉时,几个小青年找他一块吃瓜,他却不见了,大家一起等他。不多时,却等来了队长,直奔叶子堆,到里翻出了瓜,几个小青年瓜没吃成,却被点名道姓一个不落地带走了。株株高梁傻愣愣地立着,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这时,大烟包子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自另一个叶子堆里搬出了两个大瓜,跑到一边大啃大嚼起来。我见了,不屑地瞪了他一眼,他竟"嘿嘿"一笑,说:"几个蒲种,失火挨板子双倒运。蒲种――哪里知道我……"一愣神话说半截停了。我明白了,肯定又是他做的手脚。
在村里劳动的两年里,我深深被农民们的勤劳质朴纯厚而感动,也深为大烟包子类的人物而惊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孔雀就有乌鸦。人世间本来就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有人就有鬼,肯定的。只是,可别人领不走鬼领乱转就好。人,是应该长双眼睛的。近来听说大烟包子早已在50岁上作古了,不知别后的那些年里,这个小人又做了多少"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