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凯 | 即使在阴沟里，我们也可以仰望星空——评电影《我不是药神》
这是『思想周刊』的第167篇文章
— 始 —
『真正的悲剧不是出现在善恶之间，而是出现在两难之间。 』
——黑格尔
架空现实的失语社会，沉默的国产院线电影终于触及沉疴。《我不是药神》是一部完成度很高的现实题材作品。近期上映后，好评如潮，这无疑是观众对现实问题的热烈回馈，每个人用票房的力量重新抓住了现实题材真实的灵魂。“现实题材”这四个字很重要，这也是药神这部电影票房能够达到一部现象级作品的基础。毕竟这些年，大家看到了太多虚假的烂片，娘娘腔和女汉子演绎的都市爱情怎样都无法调味好观众心灵的这碗鸡汤。还是让我们看看老百姓自己的故事重塑内心吧。
《我不是药神》中人性最高光的部分是人物的内心成长。成长是人生的主题，也是文艺作品的主题。先说程勇（徐峥饰），一个卖壮阳药的男痞，家暴，打架，涉黄，五毒俱全。前妻要带孩子移民国外，他出于中国传统男人的小心眼，宁愿孩子跟自己过底层生活，也不愿意他跟后爸亲妈过得更好。他最开始去印度走私仿制药，不为救人，为了赚钱。后来他出卖仿制药代理权，全身而退开了服装厂，每月净赚几十万。程勇从底层屌丝，摇身变成上海中产。当初给他提供商机，跟他一起“创业”的好朋友老吕（王传君饰），却因为吃不起药导致病情恶化自杀。病人和家属的痛苦，一齐激发了程勇救世的意愿。
从我不管你们能不能瞧得起我，到我希望你们瞧得起我，程勇的成长，同时伴随着他财富的增长。人处在社会最底层的时候，对他人的痛苦很容易麻木，活着已经拼尽全力，还奢求这条烂命对谁有用？正如茨威格说的『苦难只能激发人的潜能，而不能给予人欠缺的品质。』听上去很讽刺，但这就是现实、是众生，也是这部电影打动人心的基石。它不假，不高大，但它精确的戳心。
剧中还有几个戳心的细节——
王传君饰演的老吕，因为吃不起药病情恶化，半夜爬起来寻死，看见睡在太太身边的女儿，死人似的眼睛忽然被点亮了。他对程勇说过，查出患病的时候，太太已经怀孕5个月，他天天想着自杀，孩子生下来，小手握着他，他忽然特别想活，再也不想死了。然而，孩子为他点亮的灯，终究抵不过现实：吃不起药就得死。
王砚辉演的假药贩子张长林本来是全片唯一称得上反派的人物，然而，他在被抓以后，选择不出卖程勇。
《我不是药神》里，没有好人坏人，正派反派，只有众生。而疾病，不仅仅是身体不适、巨大的痛苦，更意味着巨大的治疗成本，对一大家子的经济绑架。整个家庭可能因为一场病，由富裕小康直接掉进贫困，并一蹶不振。一个普通家庭与贫困的差距，也就隔着一场病。哪怕是有车有房的中产，一场不大不小的病也能让你捉襟见肘，在疾病面前，我们就是如此脆弱。疾病，可能改变很多人以及相关者的命运，像一场大风暴，不容分说地裹挟一切，卷进未知的轨道。医药公司的职责是维护自身利益；警察的职责是执法；药贩子只想赚钱；而病人只想活命。本片更像是一部充满求生欲的纪录片。没有谁是伟大的，也没有人真正卑微，每个人都是社会这架大机器上的链条和零件，一边独善其身，一边沉沦于时代的染缸。
影片原型人物陆勇
全片最经典的一句话，是假药贩子张长林说的： “世上只有一种病最难治，穷病。”最可怕的不是穷人吃不起药，而是在大病面前，大家都是穷人。
本片基于一件真实事件，那就是曾在3年前引起轩然大波的陆勇假药案。药神的原型，是帮病友买药的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患者陆勇。2002年陆勇患病的时候，是个企业家。他吃瑞士进口药格列宁，每月四万，很快就吃掉了近60万，当年相当于一套大城市好房子的价格 。白血病患者陆勇，靠瑞士生产的格列宁续命，而印度仿制的格列宁，一开始仅仅4000元，到最后陆勇被逮捕的时候几乎降到了200元的价格。药效竟是一样的。重要的是，陆勇自始至终都并未牟利。
而剧中的程勇在看过了众生的病与死后，最终成为人类中最接近神的人。电影结尾，程勇在警车上看到无数病友目送他。在真实事件中，在陆勇被逮捕后，也有数百名的白血病患者一起向检察机关写信，认为陆勇因 " 好心 " 涉罪，请求对陆勇免予刑事处罚。电影中的程勇因为走私罪以及贩卖假药罪行而被判处了 3 年有期徒刑，但是现实中陆勇最终却是无罪释放。这种情法的关系，难以言喻，却让人动容。就像片中那句戳中泪点的话：" 这药假不假，我们知道 "。
如果你是程勇，你会怎么选择？是选择不救人，但良心受折磨？还是选择贩药救人，遭受牢狱之灾？不论选择哪一种，都是一种悲剧。
但穷真的是我们能改变的吗？但穷真的是因为不上进吗？有时候是，但有时候真不是。这世上真有药神吗？应该没有吧，如果有药神，那些患者就不会这么死了。电影里，老年妇女对警察说，我生病三年，吃掉了家里的房子，吃垮了全家，但我想活，不想死。她最后又加了一句：“你就能保证自己这辈子不得病？”
时代造就的巨兽，正在蚕食我们本应有的幸福。相信电影院里的每个人，都会被生命无常的不安全感紧紧抓住了。因病致贫不是梦，正因如此，《我不是药神》才能牵动所有人的神经，堪称现实题材神作。
著名主持人窦文涛在凤凰卫视工作18年，很少出去走穴。没有大富大贵却吃穿不愁，安于自己的小世界，不关心大世界的风起云涌。2013年，窦文涛母亲中风，住进ICU，以一天几千块的速度划账单。人到中年的窦文涛第一次感到了经济上强烈的不安全感，开始频繁出去“挣点钱”。那段时间，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这人生的艰难啊，你是很难想象的。”虽然赚了钱，也病不起，但不赚钱，更病不起。
既然病不起，就好好养生吧，然而医生说了，癌症是上帝的掷骰子游戏，五味杂陈的众人，终究要亲自感受这艰辛的生活的充满剥离感的命运。
北京青年报曾报道一件真实事件，温州有位老人叫戴金秀，70岁，育有二子一女，都有工作有家庭，普通而温馨。老人很开朗，唱黄梅戏、跳交谊舞，时不时和朋友出去玩。去年4月，老人咳嗽不止，痰里带着血丝，她瞒着子女到医院检查，结果是肺癌晚期。老人的世界突然就塌了一半，焦虑，晚上睡不着觉，不到一小时就醒来。2017年8月16日上午9时，老人跟女儿说，要去中山公园看戏，便一个人走了。到吃中饭时间，母亲没回来，女儿找了很久也没发现踪影。回到家发现一封长长的“诀别书”，上面写着不想拖累子女，以及她想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三个儿女开始疯狂寻找，找熟人、找朋友、找警察；找监控、找媒体，整个温州都惊动了，也没发现踪影。8月19日上午10时30分，救援队在一处废旧的拆车场附近找到了戴金秀，面部朝上，已无生命体征。这样的新闻太多太多。
无解吗？是的。正因为生命的个体渺小性，我们才必须寄希望于良好的组织和完善的制度。好的现实题材电影，结局往往是灰色的。有光照进黑夜，白昼却姗姗来迟。人性的复杂与人生的复杂，就是我们历经千回百转，忽然发现一个人的力量、一个家庭的力量，渺小如蝼蚁。一部电影让人哭并不难，而它的高明之处在于，它的每一个痛点都直戳到人心底最脆弱的深处。在知乎搜索“贫穷到底有多可怕”，看到最多的是“没钱，不敢生病，买不起药，只能等死”，“穷人没有资格生病”，“穷人的命，都是拿命换来的”。
曾听说一个故事，有位二十多岁的农民工检查出得了癌症，但高额的医药费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他有一个唯一的哥哥，兄弟二人都在同一个工地打工。就在弟弟不得不因没钱要停止治疗的前一天，他的哥哥被血肉模糊地抬进了急诊室。临终之前，他用血肉模糊的手紧紧握着医生说：“求求你，我现在有钱了，把我得到的赔偿款全部用于治疗我弟弟，求求你一定要救好他。他才二十岁，还没看够这个世界。弟弟，以后的路，你来替哥哥走完。”现场的人，心里都清楚，这个没有文化没有钱的哥哥，用自己的命换得一笔赔偿款，但谁都没有揭穿。包括工地的老板。然而，用命换命，终归是悲剧。
穷不可怕，可怕的是遇上天灾和人祸，那种无处挣扎、无处求生的绝望，活着竟比死了还痛苦。个体永远需要更强大的支持，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直面社会存在的问题，用艺术的方式把它呈现在社会大众面前，就算这不是电影的唯一目的，也是最重要的目的。希望，不久的将来，这部电影的故事能够成为过去式。心存善意，予人希望，即是药神。这个世界一定会慢慢越变越好，不是因为出现救世主，而是有了光，有光的地方就有追光者。你我都可能是那个人，不是吗？
诗人奥斯卡·王尔德在《温德密尔夫人的扇子》中曾说：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即使在阴沟里，我们也可以仰望星空。”
生命中的悲苦最讽刺也最最心酸，最荒诞也最最真实！我们不能阻止病痛，但是我们可以治愈病痛。愿你我信奉这句箴言，重拾面对人生的勇气。
— 终 —
【作者简介】
『我无与伦比，却又与你相似』
接客很贵的摩羯男一枚
请您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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