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山西《李老倌》作者·常江龙 主播·舒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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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倌
直到我上初中的时候，仿佛才第一次见过他，他是一个瘦小的老头，小脑袋上一顶花白的短发，他是这个中学的敲钟人，除了敲钟，他还兼职烧开水。他不是一个普通的校工，因为他的政治待遇比普通校工还不如，除此之外就是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让人说不清道不明。夏天他穿一件雪白的短袖衬衫，冬天再冷也不会像村里的老农一样将两手拢在袖子里，他的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也与众不同。他敲钟的时候绝不缩头缩脑一副自甘下贱的样子，坦然得就像在做好人好事。一次还有同学隔着他半透明的衬衣口袋看见里面的香烟牌子，那烟很高档，与他敲钟人的身份极不相符。
他姓李，按当时的习惯即便是学校里的校工，学生也会叫一声老师或是师傅，可是没人叫他老师和师傅，学生当面和背地里都叫他李老倌，很是不敬。直到一次李老倌挑水时掉井里，我们班主任才告诉我们他的历史很不简单，他这个人也很不简单。
那个冬天，学校要求学生像军人一样搞拉链，拉链的第四天我们住在一个村子里，村子有一口方井，四周无遮无拦，李老倌挑水时就掉井里了，当时井旁有几个村民，有人忙着拿起扁担伸向他，但李老倌没接扁担却忙着在井里扑腾，直到人们看见他在水里捞出一副眼镜，才知道他当时在忙着找眼镜。
那天带队的军代表着实被吓了一跳，那么冷的天，李老倌又那么大年纪，生怕他有个三好两歹，他严肃地说：“怎么搞的！“但李老倌无恙，什么事也没有。第二天李老倌在拉链的队伍中告诉旁边的学生：幸好他在大学里学过游泳，不然就找不到眼镜了，不然今天就不能和大家一起走路了。那时我们才知道李老倌读过大学，而且还是北京的大学。晚上班主任告诉我们：李老倌岂止是读过大学，他是燕京大学一个美国教授的研究生，解放后美国教授回美国了，他没跟着他的老师到美国，而是做了一所大学的老师，后来还当了这所大学的经济系主任。直到有人揭发他历史不清，他才被发配到这所中学的。
原来，李老倌是个大学老师，只是他教的经济学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的心里对他有了一些崇敬，每次见到李老倌都会想象着他年轻时的风光无限。我对李老倌的崇敬到了上高中的时候简直就是崇拜了。
我读高中的时候，李老倌变成李老师，这种改变的原因是李老倌能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这个秘密我们以前不知道但是学校知道，于是就＂废物利用＂让他教高中班英语，于是李老倌就成了李老师，李老师站在讲台上就像一个老师了，他整洁，自信，目光里还有某种不普通的东西。
那天李老师领读的是一篇较长的课文，课文讲的是一个医生给外国友人看病的过程：医生给病人量了体温，然后询问病情，最后开处方，病人谢过医生，夸医生医德高尚，医术精湛。李老师的朗读行云流水抑扬顿挫，更可爱的是李老师朗读的时候随着节奏摇晃着脑袋，两眼活泼生动，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全班学生鸦雀无声，像听一曲美妙的音乐，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又陶醉又兴奋。教室里有阳光透窗洒在每一张课桌上，明媚而且干净。
那是一个美好的早晨，美好到让我记住一辈子。
高中毕业后，我们接到通知要到农村接受再教育，临行前的头天晚上我去向李老师告别，李老师送我一本笔记本，第一页上用英语写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两行英语是用老式的花体写的，字迹高贵漂亮，透着英国皇家的高雅和雍容。
那天的李老师好像喝了酒，没能送我到家门口就被家人搀回去了。离开的时候我再一次回头看过李老师的简陋住所，是一幢普通的平房，门前却有修剪规整的花草。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李老师见面，一些年后听说李老师被落实了政策回大学教书去了。李老师送我的笔记本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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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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