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好还是不好?

西汉有二位皇帝,有着传奇的逆袭故事。
一位是代王入长安,刘盈被陈平周勃立为天子。
另一位出身则更卑微,市井里浪迹多年的刘病已,突然被霍光选中,当了皇帝,是为汉宣帝。
宣帝深知霍光势大,对他礼敬有加,千依百顺,言听计从。
只有一件事情,让霍光很不爽,群臣很不解。
霍光打算将自己女儿许配给宣帝,鼓动群臣一次一次上书,宣帝却坚决不同意,寸土不让。
有天早朝时,宣帝下了一道旨:上乃召求微时故剑。
众位爱卿啊,我在贫困时,曾经有一把旧宝剑,现在非常想念它,你们谁能帮我找回来么?
大臣们明白,皇帝言外有意,说是挂念一件旧物,其实是放不下一个人,他尚在民间的结发妻子许平君。
刘病已是武帝的重孙,受太子刘据巫蛊案牵连,尚在襁褓时便被投入监狱。
他在那里长大成人,结识了监狱长的女儿许平君。
一番波折后,二人终于成了婚,过着清贫快乐的日子,惟愿一直这样到白头。
不料天下掉下了馅饼,丈夫变成了皇帝,王宫深似海,却阻挡不了丈夫的初心。
费尽心思,终于还是将许平君迎回王宫,做了皇后。
这是故剑情深的故事。
隋朝有位开国大将叫杨素,后来做到了尚书令、太师。
他带兵南下灭了陈国,俘虏了陈后主以及无数后宫。
其中有位乐昌公主才色双绝,夺目耀眼,杨素颇为喜爱,收为小妾。
乐昌公主进了杨府,终日郁郁寡欢,从无笑颜。
杨素只道是她挂念故国,便专门为她造了一座宅子,变着花样讨好她,效果甚微,公主还是沉默不语。
这一日,杨素回家,却看见公主捧着一副手帕,哭成了泪人。
再仔细看,手帕上还题着一首诗:
镜与人俱去, 镜归人不归。
无复嫦娥影, 空留明月辉。
杨素再三追问缘由,公主这才说出自己的心病。
她本已许配他人,丈夫是陈国太子舍人徐德言。
隋军压境时,夫妻二人深知故国难保,夫妻分离已成必然。
妻子容颜绝代,多半会被抢入豪门,丈夫呢,则只能流落民间。
于是掰断铜镜,一人一半。
天可怜见,夫妻日后若能相逢,这便是信物。
若余生再也不能见,就成了念想。
自此,二人天各一方,音讯全无。
丈夫从南方一路辗转,到了隋朝都城长安,每日在集市上打听消息。
妻子呢,委托一位心腹老奴,每日在集市上叫卖半块铜镜。
无数次的擦肩而过后,二人终于互通了讯息。
故事讲完,杨素被深深地打动,他决心成全这对夫妻。
将公主送回徐德言,并赠予无数金银,让二人回到江南故里,安享余生。
这便是破镜重圆的故事。
这二则故事,感动过无数人。
爱情里的双方,不论时空如何阻隔,环境多么艰难,彼此永不相忘,日久弥深。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故而成就佳话。
但事情总是如此么?
杨铁心和包惜弱住在牛家庄,钱塘江畔,离临安府不远不近,打猎种菜,练武饮酒。
过几个月再添上一个孩子,早早地和隔壁的义兄结了姻亲,平平淡淡,指望如此过完一生。
却不料,有一天,官家寻上了门。
平民如何能跟官府对抗,打是打不过的,只能相机逃跑。
说好两人跑到别地重整家园,却还是在乱军里走散。
虽各自留了性命,但从此参商相隔。
一个成了赵王妃,住在深宅大院里,搭一间木屋,夜夜对着一杆铁枪,睹物思人,黯然神伤。
另一个浪迹江湖,宿风沥雨,卖艺为生,苦苦找寻妻子的下落,说不尽的凄凉。
十八年后,两人机缘巧合相遇,来不及温存,就双双殒命。
假如啊, 我是说假如。
二人不那么痴绝,五年、十年岁月冲洗,终于模糊了面容,相忘于江湖。
一人继续当着王妃,老死在象牙床上。
另一人收养一义女,找了处水草丰美的地儿住下,七十岁无疾而终。
两种人生境遇,哪个更好?
《鹿鼎记》里的美刀王胡逸之,苦恋着陈圆圆。
但从未有非分之想,只盼早上晚间偷偷见到她一眼,便已心满意足。
“这二十三年之中,跟她也只说过三十九句话,她倒向我说过五十五句。”
这辈子啥也不干了,就守着这份念想。
有人劝他放手,他却说,人各有志,我就是这么个大傻瓜,你如瞧不起我,咱们就此别过。
这种痴傻,幸还是不幸?
唐玄宗有一位哥哥,叫李宪,封为宁王。
宁王看上长安街上卖炊饼那户人家的妻子,也不用强,只是用重金砸。
一直砸到对方无从拒绝,于是丈夫终于将妻子让了。
宁王纳回家后,百般宠爱,视若珍宝。
过了几年,宁王大摆酒席,家里坐满了宾客,突然动了心思,让人把卖饼郎叫了进来。
然后,问妻子,你还想你的丈夫么?
妻子看着默不作声、无地自容的前夫,泪如雨下。
宁王哈哈大笑,心中满是权力践踏情感的肆意和快感。
其实,在你们接下钱财的那一刻时,便应该彼此彻底遗忘,将对方杀死在心底。
妻子淡淡地说一句,他是谁,我完全不记得了。
岂不是更好?
念念不忘,是一种毒。
过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或许还是找不到解药。

这世上,有很多时间也无能为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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