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那年的山
从前有座山,山上没有庙,那座山伟岸而又挺拔,似乎永远无法翻越,因为高山只是用来仰止的,那座山有一个名字,叫父亲。
记事时起,父亲这个称号充满了威严,是不可忤逆的存在。当过兵,脾气说一不二,又臭又硬,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经常一言不合就开始大声地训斥,被打屁股更是家常便饭,也不知道我们弟兄两个是如何考上的学,或许就是被他用鞋底打进学校的。
他的身上总是充满浓烈的烟草味道,或许这是天下很多父亲身上的味道。五年级的时候,去到乡里去读书,每天背上自制的书包迎着日出踏着朝阳出发,伴着日落再有些吃力的走完五公里回家,哪会像现在的孩子上下学都是车子接送。一个秋日下午,骤雨突袭,凛冽的秋风吹着单薄的衣服,越加的清冷,面对着大雨倾盆,都在思考如何归家?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伟岸而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为什么要用伟岸?一个十岁的孩子,正手足无措,举足不定的时候,他脚踏弯把自行车,身穿着深绿色的雨衣,从瓢泼大雨中突兀出现时,不就是一个伟岸的英雄吗?在一众同学的羡慕眼神中,钻入他的雨衣里面,坐在自行车的后座,虽然屁股都快要硌掉了,但闻着熟悉的烟草味,感受着雨衣里的温度,心里已经开满了花。他带着我冲破风雨的阻隔,越过堤坝,向着家的方向冲锋,那个时候的他壮如山,就是我心中伟岸的英雄。
不知是风霜吹落了山顶的松叶,还是岁月蚀刻了年轮。年幼时就记得家中有根又长又宽的扁担,成捆的麦子,成堆的地瓜秧,在我面前就像是巍峨的泰山,只见他气沉丹田,如一张拉开的弓,径直把扁担放在了肩上,还能空出手来领着我一起回家。颤悠悠的扁担,伴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起伏着,但他的脚步却一直平稳而又坚定,或许是因为扁担的一头担着艰辛,另一头担着家庭的责任,只有期待着未来可期,才能挺直腰不敢停歇。生活不易,他那双拿过镰刀,抡过铁锤,抹过墙灰,揍过我屁股的双手,现在已经伤痕累累,皲裂无数,是岁月抚摸过的年华,是风尘吹散的印记,这是属于他的奖章。
生活的重担把一个翩翩少年压成了沉默的中年男人,喜欢抽烟,累得时候抽一支,闲的时候抽一支;喜欢喝酒,每日晚饭的小酌是打碎家庭压力的强心针。而立之后,我也已经经历过生活的不易,知晓在家庭和孩子面前,所有的苦难也不会打倒我。每次回家小住一晚,会递上一支烟,倒上一杯酒,一起品味生活的酸甜苦辣,有时候会说说生活工作的不如意,听听他的人生经;有时候静静的咀嚼着回忆里的味道,做一对沉默寡言人,偶尔相对饮几杯。随着烟雾的弥漫,头上的白发会模糊,吞进去的是苦难,吐出的是艰辛;酒入眼眸,额上刀刻的深壑也会朦胧,咽下去的不再是辛酸,回味的是幸福。他,依然是记忆里的大山。
曾经的他,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打电话也是有事说事,说完就挂的那种。不知道从何起,闲来无事就会说上几句,说说他的鸡毛蒜皮,问问孩子的近况,一直到挂电话时的吱吱唔唔不愿挂断,显得意犹未尽,或许挂不断的是心里飞溅起的眷恋与不舍吧。每当给人盖完房子喝完主家的酒,都会醉意间给我打电话,家长里短,儿女情长,政策方针无所不谈,醉酒后最容易打开我们这对沉默寡言人的心扉。我也会训斥他,让他少喝点酒,他总会腆着脸说“才这点酒,没喝多”,他似乎像是在享受我在训斥他,就像是当年顽劣的我,话音里仿佛是透着有人管他的安逸。
烟的味道,酒的味道,不就是人间的烟火气吗?繁琐的生活尘埃,不会压倒一座耸峙的山,只会增加他的高度。在岁月的流逝中,我也紧跟着他的步伐,学习他挺拔的样子:看着他为家庭挥汗如雨的姿态,我也会咬紧牙继续坚持着;望着他不再宽厚的脊梁,我也会挺直腰杆,步履维艰的前行。你不是英雄,也不是无所不能,只是把生活的担子化成披在身上的星辉。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的不容易。现在的我也会成为孩子心中的那座山,长出树荫,为她们遮风挡雨;顶出炙热的太阳,照亮她们人生前进的道路。当我想抹掉岁月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时,流沙也在我的额上划下了印痕,我也会跟着你的步伐成为孩子的骄傲,孩子也会成为我的骄傲!
高山不是用来仰止的,攀附在高山可以看到更远的美好。点一支烟,倒一杯酒……
作者简介:张德军 中共党员 蒙阴县特殊教育学校 一级教师 1984年生于山东省临沂市蒙阴县云蒙湖,小时牧羊山中观湖,一道残阳铺湖中,枕肱望云卷云舒。走出半生,一片赤心,仍念儿童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