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里安：绘画是生命最深层的本质的纯粹反映

自然的现实与抽象的现实

蒙德里安丨文

节选自《西方美术理论文选》

彼德·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1872-1944 ），荷兰画家。他是由学院传统与荷兰写实风格转变为最彻底的几何形抽象的画家。最初他学习过新印象主义和表现主义，1912年在巴黎受立体主义的影响。1920年左右，他由过去半抽象转向纯抽象，并提出新造型主义。在哲学方面，蒙德里安的艺术源于新柏拉图主义的神智学——认为一切可见之物都是通过“神灵”而显现的，所以宇宙从本质上说是精神的而非物质的。他的严格的几何形构成，不仅影响了现代绘画，而且也影响了现代建筑和工业设计。

蒙德里安的工作室

今天有文化修养的人们逐渐远离自然事物，他们的生活也变得越来越抽象。

自然的（外在的）事物变得越是自动化，我们便发现自己生命的注意力越是倾向于内在的事物。真正的现代人，他的生活既非纯粹物质性的，也非纯粹情感性的。现代人的生活表明，人类的精神越来越懂得自己的存在，精神本身就是更为独立的生命。

现代人——虽然也是肉体、精神和灵魂构成的整体——展现出改变了的意识：他生活的每种表现在今天都有一个完全不同的方面，那就是更为纯粹抽象的方面。

艺术也是同样的情形。艺术将会变成人类另一个两重性的产物，即是高度文明的外部存在和更深沉更自觉的内心世界所共同创造的产物。作为人类心灵的纯粹表现，艺术将以美学上的更为纯净，即抽象的形式表现自己。

真正的现代艺术家在美的情感中领悟了抽象；他意识到这一点：美的情感是普遍的、宇宙性的。这种自觉的认识必然导致抽象造型，因为人们相信普遍性的东西。

然而这种新的造型观念无法用自然的或具体的形态表现，尽管后者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普遍性，或者至少包容着普遍性。新的造型观念将无视事物的特殊外貌，即是说，无视自然的形式和色彩。相反，它将在形式和色彩的抽象性中找到自己的表述方式，即在直线条和被明确限定的基本色中找到自己的表述方式。

一种通向更为抽象的形式和色彩的逻辑的、逐步发展的进程，使得那些具有普遍性的表述方式在现代绘画中被发现。一旦这种成果被发现，随之而来的便是准确地表现出相互关系，即在任何美的造型情感中的本质的、基本成分的相互关系。

因而，这种新的造型观念就是正确地表现实实在在的美学关系。对于现代艺术家来说，当代新的造型观念正是过去所有的造型观念的自然结果。对于绘画来讲尤其如此，因为它是最不受偶然性约束的艺术。绘画可以是生命最深层的本质的纯粹反映。

然而，新造型主义就是纯粹绘画；表现方式仍然是形与色，尽管它们已完全相互交融；直线条和单纯色依然是纯粹的绘画表现方式。

尽管各种艺术均有自己的表现方式，但它们作为人类心智进程的结果，都趋于以更伟大的准确表达平衡关系。平衡的关系是宇宙性、谐和性和整体性的最纯净的表现，这些也都是心灵的内在特性。

因此，如果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平衡关系上，我们便能够在自然事物中看出统一性。当然，这种统一性是在揭开遮蔽物之后才显示出来的，但是即使我们从未找到对于统一性的表现，我们却能够综合每种表象，换句话说，统一性表象的准确表现即可达到；它也必须被表现出来，因为它在具体的现实中是不可视的。

我们发现，大自然中所有的关系都受一种最基本的、单独的关系支配，这种关系又是由两极的相互对立来规定的。抽象造型主义便是以精确的手法，以构成直角的两点来表达这种最基本的关系。这种位置关系正是绝对的平衡，因为它完美而和谐地表达出两极间的关系，并且包含所有其他的关系。

假设我们把两极看做内在与外在的呈象，我们便会发现，在新造型主义中，那条将心灵与生活联结起来的纽带并未割断；因此，我们绝不会把它看做是对真正的现实生活的否定，相反，我们将会看到物—心两重性趋于和谐。

如果我们在冥冥的沉思中意识到，所有事物的存在对我们来说都是被平衡关系的美学原则所规定的，那么这种可能性也就确实存在着，因为对于统一性表象的感受就潜藏在我们的意识中。我们的意识就是宇宙意识的具体例证，它是一个整体。

假如人类意识是不断地从无规定向肯定和规定发展，那么人类本身的统一性也将向肯定和规定性发展。

统一性如果是以准确而明晰的方式构成的，那么我们的追求便只能倾向统一的、完整的宇宙。随之而来的就是局部和细节从艺术中消失——这种情形已在绘画中显现出来。只要细节和局部仍然阻碍着通向整体的大道，宇宙意识就无法纯粹地表现出来。因此只有当这种情形不复存在时，作为所有艺术之源的宇宙意识（即直觉）才能直接表达，并由此产生出经过纯净化的艺术形式。

但是，这种境界只有在适当的时候才会出现。因为它是时代精神，它既规定艺术表现，而艺术表现又反过来反映时代精神。但在此刻，艺术形式本身正充满活力，它也反映出我们此刻——或者未来——的意识。

构图给予了艺术家以最大的自由，使得艺术家的主观性在相当的程度上得到表达（只要需要如此）。

色彩和尺寸之间的关系所具有的节奏，使得在相对的时空中产生出绝对。

就构图而言，新造型主义具有双重性。通过准确地重建宇宙关系，构图直接表现了宇宙意识；通过节奏，通过现实的造型，构图又表现出艺术家个人的主观性。

于是，绘画既不背弃人的因素，也向我们展现了一个统一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