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年味
□周太舸
童年的记忆里,除夕,小伙伴们大多在滚铁环、捉迷藏、踢毽子、跳格子,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在村子里格外清脆响亮。而我,只能在劳动中度过。
上午,母亲带着妹妹在家煮饭,父亲则带着我去栽树。
我家那时还是茅屋, 那种一下大雨就滴滴答答漏雨的茅屋。一位远房亲戚第一次来我家,喝了父亲珍藏的烂苕酒后, 抬起朦胧的醉眼看了看被烟熏后黑黢黢的屋顶,摇头叹气说,这娃长大后难以讨到老婆。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 把父母的心刺得血淋淋的。 那位亲戚走后, 母亲号啕大哭。父亲则破口大骂,看着家里穷,没有瓦房,就那样说?简直是在放屁!骂过之后,父亲暗暗发誓:一定要建瓦房,不能让儿子当光棍。
建瓦房, 谈何容易, 房盖需要木材作柱子、檩子、椽子。那时的山坡、沟谷、田野,草少,树更少。小草“一岁一枯荣”,而树长大成材需要长时间累积,一圈一圈地长大,一寸一寸地长高,速度比蜗牛爬行还慢不知多少倍。既然树木生长缓慢,那就提早栽树。父亲带我栽树,记不清是从哪一年的除夕开始的。但我清楚地记得,除夕这天,成了我家的植树节。
栽树的头几年,山坡和田地还属于生产队。父亲带我除夕栽树,我不知树长大后是否属于我家,那时懵懂,没有问父亲,只是父亲叫干啥就干啥。父亲带我到生产队的封山林里找树苗, 要找的树苗有柏树和桤木两种。柏树材质好,但生长慢;桤木材质远不如柏树,但长大成材只需要几年时间,可以暂且用来建瓦房。父亲说细娃儿眼尖,让我负责找,他则负责挖和背。挖树苗时,父亲小心翼翼,说不能伤了树根。树苗的根部还一定要带泥土,父亲说那样容易成活。背树苗时,父亲弓着腰,一路喘着粗气,头上似乎冒着袅袅的白色轻烟。 我蹦蹦跳跳地走在山路上,心里嘲笑父亲没有我走得快。
树苗被背到溪旁、田坎地边,父亲挖窝,我放树苗。栽树苗时,父亲用手掩土,并用力摁结实。我发现,父亲看栽好的树苗,眼神跟看我和妹妹没有两样。
殊不知,几年后,生产队分田地时,父亲抓阄手气差,原来栽树的地方都没有抓到,我家分到的田地和山坡极少有树。为此,母亲骂父亲以前栽树是狗咬耗子劳而无功。 父亲嘿嘿笑着回应, 树少又栽嘛, 建瓦房晚几年而已。 于是除夕这天上午, 父亲依旧带着我栽树。
我渐渐大了,免不了生出疑问:为啥要在除夕这天栽树呢?父亲告诉我,过年一般在立春前后,春天来了树好栽。年一过,虽然树更好栽,但要准备春耕了,哪有时间栽树?一年之计在于春,人穷不可怕,可怕的是懒惰和没有盘算。
再说除夕下午,母亲带着妹妹采猪草,父亲则带着我割牛草。 听着村子里小伙伴们玩耍时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我恨不得立马长出一双翅膀飞入其中。 看着我嘟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父亲边割草边跟我说,人过年要吃平常难以吃上的好吃的,比如饭桌上的豆腐、糍粑、糖肉、排骨、猪脚,闲耍时吃的炒花生、南瓜子、向日葵,牛儿辛辛苦苦为人类劳动,过年也应该吃上好草。想起牛儿拉着犁头一步一步奋力耕田犁地的情景,我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
哪些草是好草呢?我放过牛,知道牛特别喜欢吃绿色的嫩草。过年期间,嫩草难以找到,但绿草还是有的。我就专门找绿色的丝茅草、羊胡子草、狗尾巴草、地瓜藤尖等来割,边割边想哪些草相当于糖肉,哪些草相当于排骨,哪些草相当于猪脚, 哪些草相当于豆腐和糍粑。 想着想着,心里便似泉水汩汩直冒。
除夕这天如果下雨, 还要去栽树和割草吗?答案是肯定的。父亲说,雨天栽树,树能喝上雨水,一定像过年那样快活。不管下不下雨,牛儿都要吃草。因此,父亲戴斗笠,披蓑衣,也要栽树割草。我大约十岁以后吧,父亲在有雨的除夕栽树割草才带上我。
而今,乡村草木葱茏,绿色满眼,似乎伸手就能抓一把绿,张口就能吞一团绿。大自然的绿色让我的每一个毛细孔都透着清爽, 父亲在世时让我品尝到的绿色年味则陪伴着我人生的每一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