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石传奇(引子)
引子:亡命天路
莽莽昆仑,气谷万里,因其神奇、神秘、神圣的气势,被古人尊称“万山之宗”,世界的边缘,是人神一体的天帝玉皇大帝在人间的都城。夏、周、羌多个民族早期繁衍生息的地方。在中华民族的神话大系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黄帝是天帝人间的形象,并派遣了人面兽形,虎身虎爪,长了九条尾巴的神陆吾去管理,这一片占居中国国土面积二十分之一的昆仑山脉,这块神圣的土地,终因一批又一批淘金客的到来,让神话最终成为了历史。
西王母、盘古、女娲是昆仑山神话中的创世纪的神,《山海经,海内西经》“昆仑之虚,百神所在,开明兽身大类虎而九首,若有垢惋,以火烧之则净。”《搜神记》:“昆仑之城,地首也,是惟帝之下都,故其外绝以溺水之渊,又环以炎火之山”昆仑山西南的太阳湖,则是当年跨父逐月渴死之地,然而,这里却蕴藏无尽的宝藏,千百年来吸引着数以万计的冒险家来寻宝,淘金客便是其中的一种人。
沉睡在无人区中的太阳湖,每一天都经历着一年四季的气候变化。这一年,早年表父家境贫寒的韩福年仅十六岁,是一位需要自己讨生活的沙娃。他跟随一支二十多人的淘金队伍,在太阳湖四周淘金已有半年之久,他们耗费了巨资,用完了所有的给养最终不得不拔起帐篷,离开这个到处是沙井,无数人淘过金沙的地方,进昆仑山淘金对嘎老板们来讲,就是一场赌博,能否淘到金,发一笔财,完全靠运气,同一个沙窝有人淘到了金,挣得盆满钵满,也有些人将血本无归。要问吃了多少苦,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嘎老板不是牛,比牛还累,沙娃不是人,连鬼都不如。在这人间的尽头,死亡的事随时都会发生,没有人知道下一个是谁。没有淘到金子,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逃离这无人区,要想穿越整个无人区,穿越可可西里,至少要花上四天的时间。
沼泽、河流、漫滩、戈壁滩,无边无际。一辆手扶拖拉机,装满了帐篷,锅灶等生活用品,淘金的工具,二十多个人像截葱一样,插在手扶拖拉机上,在“叭叭叭”的柴油机吃力的燃烧中,蜗牛般地爬行着。天空是那么低,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动荡的乌云,时急时缓地流动着,远处一排排耸立的山峰,一半在云层的下面,一半在云层的上面,仿佛是一幅世纪初创的景象。偶尔,在沼泽地的对面会发现一只棕能,或是一只秃鹫飞过他们的头顶,也丝毫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因为,在这天地之间,他们是那么渺小如同一团蝼蚁,云中如果踩下一只大脚,便会轻易地将他们碾死,他们逃命在这混沌的世界边缘,逃命在这原始荒凉的低洼地里,由西向东一直向前。
当初,在金砂的诱惑下,他们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来到了这里,返回的路,如今显得是那样的漫长。在拥挤的拖拉机上,他们颠簸了整整一天,前方依旧是一望无边的戈壁。漫滩,草甸和沼泽。傍晚,狂风肆掠,大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哗啦啦”地铺天盖地落了下来,顷刻之间,低垂的乌云与大地粘在了一起,众人在嘎老们的吆喝下,纷纷跳下拖拉机,就地扎帐篷宿营。待众人扎好了帐篷,所有的人衣衫早已被雨水淋透,众人只能哆哆嗦嗦地挤在帐篷里,身体贴着身体互相取暖。没有人叫苦,过去的几个月的晚上,他们经常是这样度过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都是赌徒,为了地下的黄金,为了发财,或是一份足以养活家人的报酬,他们冒着拿性命作赌注的风险。遇见洪水,或是一场意外的感冒,在这高寒高海拔的地区,还不等将患者送到五六百公里之外的医院,立刻就会转变成肺气肿丢了小命。这是一场用生命作赌注的游戏,他们从进入可可西里无人一区的那一刻开始,各人的命运便不再由他们自己主宰。
这一年的韩福,还不满十六岁,是一个名符其实的沙娃,蜷缩在这低矮潮湿的帐篷里,西宁那个一千多公里外的贫寒的家,在他的心里变得越来越温暖而又亲切,父亲的早逝,迫使年幼的他要尽早地独立谋生,因为他是嘎老板儿子的初中同学,他才找到了这条生路,在他那年幼的心中,从未想到谋生是如此的艰难。尽管众人看在老板的份上,尽量照顾他,可在这生命的禁区里,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助,这淘金的路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条不归的路。
天色越来越暗,冰冷的雨水仍然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他感到自己时时刻刻都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远方那些拖着雨线的乌云,在他的眼中,就像一排排死者弯曲的身躯,他在这几个月里,见过了太多的尸体,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他们从他的脑袋赶出去,他们死死地盘踞在他们的大脑里,最后,他只能不停地问自己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会死吗?我是否能活着回去?我是否还能见到自己的兄长和母亲?他不停地问着自己,不停地下着的小雨,仿佛是在不断地敲打着他,让他不停地拿这个问题去问他自己,他已不知道有过多少失眠之夜,今夜也不例外,在提问时或思考中,或许可以让他暂时忘却那些奇形怪壮的死尸,只要一停顿下了,那些尸体带着死亡的恐惧,立马又钻进了他的大脑。
他在黑暗的帐篷里嘚瑟着,雨水中的寒气,不停地浸湿着他的身体,当半夜风停雨住时,夜幕里天上变得更加恐怖,他发现那些乌云裹挟的尸体,变得更加活跃,它们变幻成各种形状,无所不在,仿佛是在骚扰他,让他同它们一起走。
他只能拼命地往人堆中间挤,让身边那些被挤动的人发出一二声咳喘,帮他驱赶静谧中的恐怖。尽管如此,他感到时间越走越慢,一刻钟过去了,一会又一分钟过去了,最后他只能一秒一秒地计算时间,希望天能早一点亮。他的感觉却是时间最终是慢慢地停了下来,他腹中空空、饥寒交迫、时间变得越来越难熬。虽然饿的不是他一个人,或许是因为他正处在长身体,新陈代谢最快的时候,他的肚子里肠胃越翻越快,一阵一阵地发出“咕咕”地叫声,肠子越绷越紧,扯着他空空的胃翻滚蠕动,而那死亡的阴影,在他的面前,一刻也不曾消失。
天终究是要亮的,新的一天当然也好不到哪里。早上,二十几个人煮上一锅稀稀拉拉的面片。立刻开始拔起帐篷赶路。拖拉机还没走多远,纷纷扬扬的雪花又飘了起来。如果说昨晚是寒冷的深秋,今天的早晨又变成了严冬,空气越变越寒冷,雪越下越大,脑门上毛发上衣物上的雪花,很快结成了冰。二个小时过后,猛然间又雪住云开,露出了晴朗的天空,随着乌云的散去,大块大块的白云,又飘满了蓝天。
随着气温的急骤回升,眉梢和头发上的冰凌迅速融化,顺着大伙的毛发脸颊往下淌。可可西里迎来了短短几个小时的春天。在这空旷的无人区里,马先蒿,镰形棘豆,大叶荨麻,紫花针茅,矮火绒草,单子麻黄,地衣,迅速返青开花,大自然像一位超级的魔术师,安排着这些绿色的生命纷纷登场。紧接着沙蜥,藏雪鸡,高原兔开始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而以它们为食物的燕隼,红隼也同时出现在天空中。
大自然导演着这里的一切。临近中午,随着白云的飘走,一个炎热的季节来到了,在炽热的阳光下,拥挤在手扶拖拉机上的人们,一个个立即汗流如注,在一片骚动中,纷纷剥去身上潮湿的衣物。
一天中经历四季,是没有到过太阳湖的人无法想象的。气温变化如此之大,风光变化如此之快,即使是目睹了眼前景色的淘金客,也是难以接受。这就是太阳湖无人区,这就是可可西里无人区秘境,在昆仑山这座神山的巨大力量的作用下,她永远有着一道神秘的面纱,或许她是西云母的领地,是中华民族神话的摇篮。在这个世界她将永远地保持自身神秘的色彩。因为在遥远的四亿万年以前,和更早的八亿万年以前,就决定了这里的一切,高山、大川、戈壁、沙漠、河网、湖泊、漫滩、沼泽,以及她们独特的富于变化的地貌。
在这里他们一路向东,颠簸了二天,也不曾看到一个人影,第三天的早上,他们才看到远在天边的天路,天路上不时经过的车辆,如同屎克郎般的大小,由南向北,或由北向南移动着,这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快要走到109国道了,那是青藏交通线上,一段称之为天路的公路。
就是这条可以看到车辆的天路,他们开着拖拉机走到路边,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这是多么遥远的距离,所有一切,都让他们感到不可思意。
傍晚,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了天路边,准备安营扎寨,烧火做饭。不一会,又一伙淘金客来到了路边。等到他们填饱肚子,有人紧张地告诉嘎老板,那一伙人中间有人得了肺气肿,刚刚死去,大家顿时又紧张起来。
嘎老板过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伙淘金客的老板是一个年轻人,姓李,叫李俊。也是青海民和人,按穆斯林的规矩,死者的死尸是不能过夜的,必须当天沐浴安葬,那伙人准备连夜赶路,翻越昆仑山口,赶到300公里外廓勒穆德(即汉族所说的格尔木),死亡的气氛再次笼罩在刚刚看到一线生机的人群,每个人心里都忐忑不安。不知道真主下一个要召唤的是谁?在众人不安的躁动中,嘎老板意识到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他们必须继续赶路,随民和老乡送死者队伍一起上路,翻越昆仑山,回到格尔木。
于是夜幕中,在诡异的乌云下,两辆手扶拖拉机发出了“叭叭叭”地恐惧的吼声,踏上了横穿昆仑山的天路。
这是沙娃韩福的,第一次进山淘金的遭遇,这些曾经满怀发财的希望的淘金客,在这场疯狂的,拿性命作赌注的博弈中,每一个人都是输家。他们不能停下脚步,不敢停下脚步使出最后的力气,向黑暗中的昆仑山驶去,韩福永远不会忘记这段经历,年少的他,再也没有勇气踏上这淘金的天路。此时的他,那颗心早已飞回了格尔木,飞回了西宁。拖拉机的怒吼,不断地驱赶着他的灵魂飞跑,车上的他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