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策兰(Paul Celan,1920 - 1970),20世纪下半叶以来最具影响力的德语诗人。1958年获不莱梅文学奖;1960年获德国最高文学奖——毕希纳奖。策兰以诗歌替所有失语者疾呼,来对抗破碎的世界。他的作品既是人类苦难的见证,也是现代诗歌艺术探索的先驱。海德格尔、阿多诺等著名哲学家、思想家对策兰的作品推崇备至,美国翻译家约翰·费尔斯蒂纳甚至做出如此评论:“现代主义始于波德莱尔,以策兰告终。”策兰原名安切尔(Antschel),1920年生于罗马尼亚旧省北布科维纳首府泽诺维奇(今属乌克兰)的一个犹太家庭。1942年,策兰的父母被驱逐到纳粹集中营,并相继惨死在那里。而策兰在朋友的帮助下幸免于难,历经磨难才得以在战后回到已成废墟的故乡。从1945起,策兰在布加勒斯特住了将近两年,从事翻译和写作。他开始以Ancel为笔名,后来又将其音节前后颠倒,以Celan(策兰)作为他本人的名字,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而为之,Celan在拉丁文中意为“隐藏或保密了什么”。
策兰的诗深受法国超现实主义影响,充斥着奇崛的意象,主题则刻上了深沉且强烈的情感印记,以艰涩的语言和精妙的结构编织韵律感。他用诗歌为所有文学打开了在面对巨大丧失时坚持说话的可能性。
正如其在不莱梅文学奖颁奖致辞中所言:“在众多丧失中伸手可及的、近身的未丧失之物,这唯一保留的东西 :语言。是的,这东西,语言,终究还是保留下来,未被丧失。但它必须经受它自己的回答的丧失,必须经受可怕的哑默,必须经受带来死亡的谈话的千重黑暗。它经受而没有为发生过的事情说什么,然而它经受这发生的过程。经受并得以重见光明,被这一切‘丰富’。在那些年间和在那些年后,我试图用这语言写诗:为了说出来,为了确定我的方向,为了认清我在哪里,我往哪里去,为了勾画我的现实。”
这段自白几乎可以说是策兰对其作为诗人的一生的注解与总结。策兰的诗源自他的生活与经验,他的父母丧生于纳粹集中营,本人则历经磨难,在流亡中背负着沉重的记忆进行写作。然而,不可以单纯拿他的生活来解释他的诗,或试图通过他的生活来理解他的诗。固然,策兰的诗承载了人类史上最黑暗的一段记忆,但将策兰的声音简单地工具化,将之视为大屠杀文学无疑是片面且陈腐的。
策兰对语言的深度挖掘,对后现代主义诗歌起着开创性作用。西方评论界普遍认为,策兰是世界级德语诗人,足以同里尔克相提并论。
策兰擅用意象,他对意象的发掘与运用比象征主义及意象派诗人走得更远更深入。1952年,策兰因《死亡赋格》一诗震撼德国——“黎明的黑牛奶我们傍晚喝/我们中午早晨喝我们夜里喝/我们喝我们喝/我们在空中挖一个坟墓那里我们躺着不拥挤”。评论界对本诗的解读数不胜数,本文便不做援引。值得注意的是,策兰本人对其诗中意象的解释:他宣称“挖一个空中坟墓”这句诗“绝不是借用也不是隐喻”,声称黑牛奶“并非隐喻,并非修辞手段,甚至也不再是矛盾修辞法,而是现实”。策兰认为其诗并不是一套生动的意象、巧妙的形式设计或富有创造性的文字游戏,不能以“为艺术而艺术”的方式来读,因为它与现实是不可分割的。它是要被感受的,而不是要被赞叹的。1958 年,策兰写了对《死亡赋格》的“翻案诗”《密接和应》,以抽象语言逆写《死亡赋格》里某些引人入胜的意象。“驱进了/地形里/带着确实无误的踪迹://草,被拆散来写。石头,白,/带着草叶阴影:/别再读了——看!/别再看了——走!”关于诗中“草”这一意象,《旧约》有语:“人如草”“日子如影衰微,我如草枯萎”;草被“拆散”,结合开头的“驱”,就不言而喻了。费尔斯蒂纳还引用两位研究者的看法,“拆散来写”就其中一个含义来说,其实明明白白,就是把“草”字拆散来,也就是“换音法”或“回构法”或“倒写法”:德语gras倒写倒读就是sarg(棺材)。关于“草”在德语或西方语脉中的意思,如果中文读者想想“草菅”这个词在汉语语脉中的意思,就不难明白一二了。策兰诗的另一大特色是其对语言的理解与运用。在《从黑暗到黑暗》一诗中,他将诗人称为摆渡人。“那是渡轮吗?在过海时醒来?/会是谁的光在我脚跟照耀/迎接一个摆渡人出现?”事实上,摆渡人这一隐喻仿佛在指涉其自己。策兰认为尽管各种语言有相似之处,但它们不仅是不同的,而且隔着深渊。摆渡人的任务是运载他的语言越过深渊,同时保持对两岸的意识。这个隐喻可被视为他把他本人作为犹太人的他者身份,运送到当代德语的领域里。还可解读成他努力把大屠杀受害者哑默的声音从沉默运送到说话里。有论者认为,策兰努力用一种被第三帝国非人化和几乎摧毁的德语写作,乃是试图跨越隔在他内心的诗歌声音与当代德语之间的那个深渊。另有言称:“策兰自己的全部诗歌都是被译‘入’德语的。”言外之意是,真实的、未说出的本地语无声地沉潜在德语底下。诗人黄灿然分别在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从英文转译保罗·策兰的诗,总共约60首。本次受雅众文化邀请选译策兰诗集,黄老师本只打算补译十来首,但如其所言,“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也不感到累,结果便是这本有将近180首诗的策兰诗选。”黄灿然老师在翻译策兰时,除了力求准确外,亦十分注意策兰的句子结构,尤其是他不少诗、诗节或诗句是一气呵成的,在中译里体现为绵延不绝的长句,希望读者能在耐心阅读中得到音乐上的回报。
黄灿然 译
我们喝某个人酿的酒,既不是我也不是你也不是第三个:于是你把它轻轻提起来放在悲伤的天平上;它比我还重……他们乘船到你那里把它变成货物,然后把它拿到欲望的市你从深处向我微笑,我从那仍然是轻的位置上对着你哭泣。我哭泣:你的头发不是褐色的,他们拿出海里的盐水而你你低语:他们正用我来充满世界,而我在你心中仍然是一
[德] 保罗·策兰 著 / 黄灿然 译
雅众文化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保罗·策兰是二十世纪下半叶以来最具影响力的德语诗人。他用诗歌为所有文学打开了在面对巨大丧失时坚持说话的可能性。本书收录了黄灿然精选的策兰178首经典诗作,呈现了不同时期的策兰诗歌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