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予我长相思

建安二十八年,坤宁宫。

“这丫头同阿姐一般,标致的紧。身体可好些了?”皇后拉着苏紫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问身旁的宁王妃。

宁王妃拈着帕子掩嘴笑:“好些了,这丫头从小身体骨就弱,养在福德寺里四五年,亏得菩萨保佑,终是比以往好上一些。”

苏紫站着那里低下头,她心中惶恐不安。

皇后眼底带了笑意,压低声音同宁王妃道:“二皇子的年纪也到了,身边没个人打理着管家,本宫心里着实放心不下。”

宁王妃一听就明白了皇后的用意。要是以往,她才不愿委屈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不受宠的二皇子,但现在嘛……这丫头还是有几分用的。

“苏紫能入娘娘的眼,是她的福分,全听娘娘安排。”宁王妃点点头。

皇后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既如此,阿姐便在宫中陪我几天吧。”

苏紫被丫鬟一路领去了偏殿。她听得明白,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终是,由不得自己。

“今儿是月初,估摸着二皇子一会就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奴婢伺候您梳洗打扮一番吧。”宫里的丫鬟捧了当下时兴的衣裳、首饰,供她挑选。

苏紫知道,这屋里是皇后的人,安安静静的让她们给自己套上层层纱裙。

美如瓷玉,娇媚可人。林行安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美人。

“这是宁王妃的二千金,唤作苏紫。她自幼孝顺,为了给王妃祈福,在福德寺一住就是四五年。说起来,也是你表妹。”皇后笑着说道。

林行安嘴角含着笑,谦和有礼,看着苏紫说道:“见过表妹。”

苏紫略略一愣,忙低下头请安。皇后笑着道:“你倒还没见过你表妹,快快坐下吧。”

林行安垂眸,遮下眼底的冷意。怎么没见过?

02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生母刚过世,他被皇后接去养在膝下。他是小小知府家的小姐所出,哪怕是皇子也尊贵不到哪里去。只因罚了皇后身边的人,就被送到福德寺“祈福”。整整三千遍佛德经,抄完才算“诚心”。

初冬时分,天又干又冷,林行安跪在祠堂的蒲团上,拿笔的手已经冻的麻木。

忽然身后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走进来,忽看到还有个人,被吓了一跳。

“你是谁?怎么在这?”

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林行安一整日滴水未进,嗓子干涩:“我要在这抄佛德经。”

手边放着已抄完厚厚的三大摞,小丫头翻了翻,笑眯眯的问他:“你也是犯了错,被家中长辈罚来这里抄佛经的吧?”

犯错?林行安心中冷笑。不再搭理面前的丫头。

小丫头待了一会儿便走了,可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捧了半旧的食盒,“诺,吃点吧。”

食盒里放了碗面,色泽鲜亮,热腾腾的散发着香气。一抬脸,小丫头在氤氲热气里冲他笑。

林行安把面吃了个精光。

第二天,他便被皇后派人接走了,三千遍佛经,就是给他立的下马威。

林行安看着面前的苏紫,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分毫。

今年初春雨水颇足,凤仪宫的花开的姹紫嫣红。皇后借口苏紫第一次来宫中,让林行安带着赏赏花。

“这是从东疆移栽过来的风铃草,你可还喜欢?”苏紫在身旁人静静的注视下暗自红了脸,“自是喜欢的。”

“你喜欢就好。”林行安轻笑一声,抬手从花丛中折下一朵,插在她的发髻中,“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二皇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知道二皇子生得好看,貌比潘安,风姿秀异。可这样柔情的目光直直的望过来,依旧看得她心如鹿撞。

苏紫摸摸发髻上的花,暗暗想,或许这门亲事也很好。

03

这几日天气反复无常,自二皇子陪苏紫赏完花,不知怎的当晚就病了,才过了几日功夫,已是卧床不起。

皇后听闻,吩咐苏紫,做了碗紫苏姜汤,给赵玺送过去。

苏紫捧着姜汤,一踏进寝殿,心莫名地揪了起来。还没走近,就听见床榻上传来声音:“苏紫姑娘来了。”声音清亮,不似缠绵病榻之人。

苏紫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二皇子,我……皇后娘娘吩咐我给您送姜汤来。”

林行安撩开珠帘,懒懒的倚着床榻,看了她一眼:“放着吧。”

闻言,苏紫将姜汤放在了楠木桌子上,被林行安上下打量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敛声屏气地问:“太子您病可是痊愈了。”

话音刚落,林行安嗤笑一声:“她要我病着,我自然是要好好如了她的意。”

皇后打得一手好算盘,再过几日,便是宫中秋猎的时候了,皇上年事已高,几位皇子全等着在那时大显身手,可一个病恹恹的皇子怎么去呢?就连“养病”期间,还不忘送人过来陪他,真是难为皇后如此煞费苦心。

苏紫听着他的话,手不自觉攥紧了帕子。

林行安笑了笑,凑过去,漫不经心的开口:“父皇昨个同我说了婚事。表妹啊,做我的皇妃吧。”

苏紫心中仿佛有烟花一瞬间炸开了。

她的脸烧成桃花色,连带着耳垂也红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我,这件事,皇后怎么说……”

“你不愿意?”林行安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缱绻多情,却是毫无温度的。

“我……我愿意的。”是的,她是愿意嫁给他的。

“那就好,近日你且好好准备。”林行安语气淡淡,抚摸苏紫脸颊的手,收了回去。

“去查一下。”林行安看着苏紫离去的背影,对身边的影卫说道。

他对皇后厌恶的厉害,逼死他的生母,在他身边安插人手,为了扶持大皇子上位,给自己安排了这门亲事。可他真的从父皇那里听说时,除了愤怒之外,又有莫名的欣喜。

他忘不了那碗面,深冬里的暖意如春风拂过雪山,让他记到现在。

可当他从苏紫口中听到“皇后”二字时,猛然惊醒,苏紫是皇后那边的人。

这么些年,皇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还少吗,又有几人是真心为了他?

04

紫禁城外,十里红妆。

大婚那日,苏紫端坐在床边,绞着帕子,忐忑的等着自己的夫君。

真的就这样嫁人了,苏紫有些恍惚,可心头又悄悄地舒了口气,她可是嫁给了中意的人呢。

外头红烛还燃着,终于在第一根蜡烛燃尽之前,林行安推门而入,他带着满身酒气,一把扯下了苏紫的红盖头。

苏紫低头羞得不敢抬眼,咬着唇,轻轻叫了声:“夫君……”

可林行安说的第一句话,就让苏紫如坠冰窟。

“骗我觉得好玩吗,嗯?”林行安冷笑一声。他心中烦闷,喝多了酒,烧得双目赤红。

“真是不一般啊,一个婢女都不如的低贱丫鬟,穿了千金的衣裳,就想麻雀变凤凰。”

苏紫的脸刷的惨白,压在最深处的秘密还是被被撕开了。她哽咽着,想开口解释,又慌乱的说不出话。

她确实不是宁王府的二千金。八岁时,被人牙子卖入福德寺当了洒扫丫头,做各种粗活。真正养在寺庙里的宁王府的千金,缠绵病榻几年,终是熬不过,在某个寒冬亡逝了。

听闻噩耗来接人的宁王妃,伤心之余,瞧见了与她千金长得有八分相像的苏紫,突然起了别样心思。

于是苏紫有了现在的名字,被接入府中,当二千金来养。

她的身份,名字都是假的。可是,她的爱慕是真的。

林行安看着慌乱的几欲掉下泪来的苏紫,心中烦闷得厉害。他当然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但刚才宴会上被皇后一众人激出了火气,这会儿,统统撒向了苏紫。

“你好好休息吧。”林行安拂袖而去。

府上的人议论纷纷,说新来的王妃不受宠爱,不然大婚过后,二皇子怎么会再也没来过。

苏紫沉默着,在府中过的越发艰难。

深冬,偌大的寝殿只有一小盆炭火微弱地燃烧着。苏紫披着最厚的锦被,偎在床边静静给帕子绣花。

突然门被推开,灌进了风雪。

一个宫女走进来,给她加了炭火,上前悄声道:“奴婢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娘娘吩咐了,把这包药放在二皇子的茶杯里。”

苏紫心中陡然一惊,本能推脱:“我并不受宠,已许久未见二皇子,若贸然前去,二皇子定然怀疑于我。”

宫女面上现出一抹狠色,上前捏住了苏紫的手腕:“这包药,是皇后娘娘吩咐了,一定要将药服给二皇子。王妃……你可是皇后身边的人,莫站错了队。”

苏紫皓白的手腕,被捏出了深深红印,她这颗棋子,终究还是由不得自己。

宫女将药包塞进苏紫手中,转身匆匆离去。

是夜。

“谁让你来的?”林行安皱着眉看面前的苏紫。

近日父皇病危,皇后一众党羽狼子野心,明白风雨在即,愈发蠢蠢欲动,他与其斗得如火如荼,连带着迁怒于苏紫。

“今天是你生辰。”苏紫语气有些颤抖,小心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

林行安一愣,打开的食盒里,放了碗长寿面。

他静默。

“难为你有心了。”他声音放柔了些。

这碗面与记忆里的那碗好像并无差别,可等到苏紫离开了,他也依旧没动筷子。

她是皇后身边的人,林行安告诉自己。

“这碗面,……倒了吧。”

05

可他从未想到。那包药,苏紫下给了自己。

第二日,冬来宫传来消息。

王妃薨了。

建安三十年,林行安与皇后等人的斗争终于落了帷幕,到底是他谋划多年,胜出一筹,顺利登基。

皇后被封为淑贤皇太后,主动请愿去福德寺静养。宁王府以贩卖私盐的罪名,贬去官职,全府皆流放边疆。

可林行安明白,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文/一笑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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