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搔头

 前言：在古代皇宫里，不论你是嬖臣，还是宠妃，无非都像宫女发髻上的玉簪而已。皇帝头皮发痒时，用来搔搔痒，你就是尊贵的玉搔头，不用你时，你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玉簪，可以弃之，也可以让你玉碎……

引子

“玉搔头”是玉簪的别名。玉簪是古代贵族妇女用来固定和妆饰发髻的一种玉质头饰。“玉搔头”名称的由来，还有一个典故。

记录西汉遗闻轶事的书《西京杂记》卷二中记载：“武帝过李夫人，就取玉簪搔头。自此后，宫人搔头皆用玉，玉价倍贵焉。”这段故事讲述，汉武帝驾幸宠妃李夫人住处时，曾拔下她头发上的玉簪，挠自己头皮上的痒痒。从此玉簪，唤作“玉搔头”。一时，宫女们为迎合武帝的这一动作，盛行用玉簪作头饰，以致当时皇都长安城的玉石价格陡然上涨。

李夫人，正史上没有记载她的真实名字。野史中说她的名字叫李妍（有的文中，说李妍是另外一个人）。中山人。中山，即今天的河北定州（位于保定与石家庄中间）。父母家人都从事与音乐有关的行业。可能就是遇到民间红白喜事，给人家吹拉弹唱，挣点小钱的“个体户”。她后来入宫，一步登天，成了汉武帝的一位宠妃，曾获封夫人，死后追加尊号为孝武皇后。历史上称李夫人。

关于李夫人的传说故事流传下来的很多，如果想进一步了解她的美丽而短暂的人生和她家族的兴衰历史，首先要从她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说起。

一

李夫人有一个哥哥叫李延年，是西汉著名的音乐家。他曾经是个平民出身，不安心乡下循规蹈矩的生活，混在京城长安寻求发展。相当于现在的“北漂一族”。“北漂”期间，他还不懂“出来混首先要老实做人”的道理，不知犯了什么法（史书上没有说清楚），官府给他惩以宫刑。宫刑，又称腐刑，就是阉割。在古代，宫刑可是个大刑，仅次于死刑。就像《史记》的著者司马迁被阉割后，仰天悲叹：“……行莫丑于辱先，而垢莫大于宫刑！”工作没有着落，又被阉割，这对李延年来讲无异于雪上加霜，让他对前途未来感到渺茫，甚至绝望！从此，一蹶不振，差一点托钵行乞。

不知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是因祸得福？李延年找到了一条“咸鱼翻身”的路径。

阉人入宫做太监，就好比“自古华山一条路”。李延年想既然自己被“残废”了，只能试一试去宫里做一名太监。太监一职，相当于现在的公务员或事业编制，是个铁饭碗，不愁吃穿，干好了还能荣宗耀祖。他经过笔试面试，层层选拔，最终被宫里正式录用了。他进宫后，当了一名给皇帝管护一大群猎犬的饲养员，或叫训狗师。李延年发挥懂音乐的一技之长，很快混上了“狗监”（也可以叫狗官）一职。说的通俗一点，过去是管理狗的饲养员，现在是管理饲养员的官了。虽然还是与那一大群狗有密切关系，但这也是他人生第二次大飞跃（入宫是他的第一次飞跃）。

你别小看这个“狗官”一职，叫着不好听，像是骂人，这可是个能够经常接近天子御驾的美差。那个写《子虚赋》《上林赋》和《长门赋》的大文豪司马相如是怎么发迹的？不就是通过一个叫杨得意的狗官（管理皇家猎犬的官员），在武帝面前推荐，才使他的才华得以被朝廷发现和后来提拔、任用的吗？不然，司马相如至死也就是个会写“辞赋”的“文艺青年”，与美女卓文君“当垆卖酒、举案齐眉”，仅此而已，更不会名扬四海，青史留名。即使是一块金疙瘩，也要有人把它从地里挖出来，擦去尘土，再经过打磨抛光，这样金子才会闪闪发光！

通过狗官杨得意举荐司马相如的这一事，让李延年脑洞大开，奇思妙想：若是把自己的妹妹李妍推荐给皇帝做后妃，李家岂不是一人得道，鸡犬们都可以升天了吗？！正像阿里巴巴的总裁马云说的那样：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李延年首先买通汉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卫青是她的第三任丈夫），让她在武帝面前美言李妍几句。他又编了一首推荐妹妹李妍的歌《佳人曲》，献给汉武帝听。他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意思是：北方有一个美女，举世无双，只要她向守城的士兵看一眼，便会让城垣失守；要是看一眼君王，那么国家就要遭受灭亡的灾难。即便是这种能倾城、倾国的女人，也不要失去获得的良机，毕竟像这样漂亮的女人，不可再得！

汉武帝在他的姐姐平阳公主的怂恿下，会见了这位“倾国倾城”的佳人——李妍。果然名不虚传，比起千篇一律的宫女们，李妍显得更加清纯水灵，充满活力。且歌舞技胜他人。武帝对李妍一见钟情，之后“三千宠爱在一身”。两个人琴瑟和谐、鸾凤和鸣。不久册封她为“夫人”。“玉搔头”的典故就是在这一段时期发生的。李延年也从一名“狗官”，被破格提拔为皇家歌舞团团长，天天伴在皇帝的身边，负责营造歌舞升平、海晏河清的氛围。

真是“红颜命薄”。没过多久，李夫人为武帝产下一个儿子，就是那个昌邑哀王刘髆。为皇上诞下麟儿，本来就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遗憾的是，李夫人产后生了一场大病，且病情趋于恶化。

皇帝听太医说李夫人病入膏肓，便前去探望。李夫人卧在床上，一直用被子蒙住头部，不让武帝看见她久病憔悴、形销骨立的面容。她把儿子和她的兄弟们托付给陛下，让他好好照顾。

武帝走后，李夫人向身边人解释：“我因为容貌美好，获得皇上的恩宠。以(美)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绝。现在我容貌非故，皇上见到我一定会厌恶抛弃我，还怎么会记得怜悯录用我的兄弟呢!”

不久，李夫人去世，因其生下皇子刘髆，以王太后之礼仪安葬。

李夫人死后，武帝相思成疾，经常夜里梦见李夫人。便命一位方士做道场，把李夫人的魂魄呼唤过来，再目睹她一次。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方士设坛作法。在烛光摇曳的帷幕里，李夫人的身影翩然而至。武帝定睛观望，情不自禁地伸手欲触摸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李夫人时，那一熟悉的袅娜身影缓缓离去，化作一团淡淡的雾气消散在夜幕之中。其实，方士玩的就是“皮影戏”的把戏。武帝蒙在鼓里，信以为真。茫然间，他吟诵一首诗赋，寄托无限的思念：“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姗姗来迟”的成语典故，语出于此。

后来，武帝命画师将她的容貌画下来挂在甘泉宫，以便追思怀念。任命李夫人的兄长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后封海西侯。李延年为协律都尉。至此，李家一门高官厚禄、富贵荣华。

二

李季是李夫人的弟弟，借着姐姐李夫人和他两个哥哥的无尚荣光，也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再不是那个乡下的“土豹子”，而是当朝的皇亲国戚、白马红缨的“土豪”了！

“屌丝逆袭”之后，往往都过不了“美人”这一关。现阶段，那些出身寒门的“贪官污吏”们，能在男女作风问题上洁身自好的凤毛麟角，少之又少。李季也是凡胎所生，也有七情六欲。凭李季的家族地位和个人魅力，找几个名门望族的闺秀，巨贾豪商的千金，明媒正娶，妻妾成群，都在情理之中。可是，这些他偏偏一个也没有看中。

李季因探望兄长李延年（太监）之便，可以经常出入后宫。在长廊曲径、逼仄巷口，偶尔与那些绾着长发，拖着长裙，散发幽幽清香的宫女们擦肩而过。那些宫女们大多都是“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大多从未被皇帝临幸过，甚至很少能见到皇帝的面。平时见到的男人，除了太监，还是太监。当她们看见李季这个颜值担当、风流倜傥的“真男人”，春情萌动，荷尔蒙爆表，也就在所难免。比起市井上“朝九晚五”为生活奔波忙碌的女人，李季看到这些宫女们，个个都超凡脱俗，犹如天仙，也让他怦然心动。

“男女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这话有其一定的道理。友谊只是爱情的过渡，下一步就会互生好感、滋生情愫、擦出火花。宫里的规矩严格，李季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然而，那些饥渴的宫女们，见到李季这个“小鲜肉”，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饕餮一番。李季哪能招架得住这群宫女们汹涌澎湃的“洪荒之力”？干柴烈火，只能顺其自然了。一来二去，东窗事发，李季被刑部捉拿问责。开始，李季还不服气，大声咆哮：“我的二哥是李延年，我的大哥是大将军李广利！我的姐姐是李夫人！我的姐夫……”刑部一边给他戴木枷，一边打断李季的叫嚣：“住口！现在，你的爸爸就是李刚，也无济于事了，你这次触犯了'天条’！”大刑之下，他只好低头认罪，以求法外开恩。

武帝一行从上林苑巡猎归来，听说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淫乱宫闱，顷刻龙颜大怒：这，这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于是，下诏诛杀那几个不要脸的下贱宫女。对李季斩立决就是便宜了这小子，要把他押赴人员流动密集的街市，实施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让大家都知道汉朝国法家规的威严。凌迟了李季，武帝这口恶气还没有出完，把罪责加在李延年身上，说他监管不力，引狼入室，才使李季犯下滔天罪行。又诛杀了李延年一家老小。一介太监李延年，就这样死于非命。李广利因其在大宛征战，在这一场风波中，幸免于难。

三

李广利，李夫人的哥哥，比李延年也大几岁。他是李夫人去世以前，除了皇子刘髆，重点让武帝“关照”的亲属。武帝也没有辜负李夫人的临终嘱托，初封李广利为贰师将军，让他领兵远征大宛。大宛就是今中亚地区的土库曼斯坦，盛产著名的汗血宝马（本名阿哈尔捷金马）。贰师城，是大宛的首都（今土库曼斯坦阿斯哈巴特城）。他损兵折将不计代价，最终攻破了大宛首都贰师城，取下大宛国王的头颅，宣告此次征战胜利。李广利把所获的30匹顶级汗血宝马和3000匹中等级汗血宝马，以及大宛国的金银、帑币和积攒几代的奇珍异宝，献给武帝。武帝念其亲属被族斩，封李广利为海西侯。海西，地域名称，据说位于大宛附近。

李广利的女儿嫁给丞相刘屈牦的儿子，两家为亲家关系。李广利带七万兵马北上攻打匈奴之前，在灞陵桥嘱咐送行的亲家刘屈牦，有机会，让他在武帝面前替李夫人之子刘髆美言几句，立他为太子。此事被生性多疑的武帝认为这是李广利和刘屈牦相互勾结，密谋推立刘髆为太子。为此，丞相刘屈牦被腰斩，其妻替夫辩护了几句，也被枭首在长安华阳街。李广利的一家人被监禁，听候发落。后李广利兵败，投降匈奴。七万大军，只轮不返。 李家一门连坐，被族诛。一年后，李广利在匈奴也因事被处死。

四

武帝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二月，汉武帝刘彻驾崩于五柞宫（位于今西安市周至县），享年70岁，在位54年，葬于茂陵，谥号孝武皇帝。

李夫人的儿子昌邑哀王刘髆，汉武帝第五子。刘髆的“髆”字，是肩、肩膀的意思。可见，李夫人生下刘髆，汉武帝对他的期望值很高，可能要予以重任在肩。在此次他舅舅家的那一连串“破事”中，刘髆所幸没有被牵连。然而，在汉武帝驾崩的前一年，刘髆突然亡故。遍查史料典籍也没有找到他死亡的原因。汉武帝去世前遗命，由大司马霍光、车骑将军金日（mi）磾（di）、左将军上官桀和御史大夫桑弘羊等几位“顾命大臣”辅佐他最小的儿子刘弗陵即位。我猜想，武帝为立刘弗陵，替他剪除竞争对手，扫清麻烦障碍，便弄死了刘髆。

刘弗陵，改名刘弗，8岁即位，在位13年，21岁病逝，是为汉昭帝。

刘弗陵无子，在大司马霍光（他是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弟弟）的主持下，立刘髆的儿子、19岁的刘贺继承皇位。史书上说，刘贺在位短短的27天，其间“游猎不止”“淫戏无度”，疏于朝政，不保社稷，干了1127件坏事。（换算一下，27天内，他平均一天干了四十多件坏事，一个小时干二件坏事。）古往今来，政治就是这么可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霍光为首的权臣们，出于政治目的废掉了在位27天的刘贺的帝位，杀掉他身边200多名亲信随从，保留他的王号，拨给他二千户作为生活费用，把他赶回他们家族的封地昌邑（今山东菏泽巨野）。元康三年，刘贺被削去王号，是为海昏侯，贬谪到豫章国。豫章国，就是唐代才子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开篇就提到的”豫章故郡”，位于今天的江西南昌。没过四五年，刘贺就在抑郁忧愁中去世了，享年33岁。刘贺的人生短暂而坎坷，在皇权争夺和政治倾轧中，经历了从帝，到王，到侯的过程，像在游乐场上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身不由己。

皇都长安，立汉武帝的曾孙子刘病已（刘询）即皇帝位，这就是汉宣帝。

顺便说一句，这个刘贺，就是近几年在江西省南昌市郊区发掘的西汉海昏侯大墓的主人。两千多年后，以富可敌国的墓葬，灿烂辉煌的随葬品，重现天日，再次惊艳国人的眼球。刘贺就是第一代海昏侯、汉废帝。他的父亲就是昌邑哀王刘髆。刘贺的祖父是汉武帝刘彻，他的祖母就是那位“绝世独立”“倾国倾城”的北方佳人——李夫人。

结尾

汉武帝去世前四年，皇后卫子夫（大将军卫青的同母姐姐。霍去病是卫子夫的二姐卫少儿的儿子。）因“巫蛊之祸”被废，汉武帝没有配偶。大司马霍光依照武帝的平素意愿，在宗庙中以李夫人配享祭祀，并追加尊号为孝武皇后。迁葬汉武帝的茂陵西北角504米处，是距离汉武帝茂陵最近的一座陪葬墓。黄肠题凑、金缕玉衣。可想而知，李夫人生荣死哀，墓葬等级规格相当可观，极尽奢华。她的陵墓封堆高大，状如磨盘，俗称磨子陵，亦称集仙台，史称英陵。资料中解释，这里的“英”字，古代指两座山并立，有“重”（音chong）的意思。就是说，李夫人的陵墓享受与武帝的茂陵并立的尊崇。

据说，李夫人的陵寝早期被盗墓者光顾，墓内部分遗物被盗掘。让我们关心的是，那条被汉武帝搔过首的玉簪，就是玉搔头，是依旧留存在李夫人的陵寝中，还是被盗墓者带出墓葬后散失在民间？我们就无从得知，只好留给将来的考古工作者们考证了。然而，“玉搔头”这个名称和典故却流传至今。历代涉及“玉搔头”的诗词歌赋也有很多，现摘录几段，以飨读者：

唐代刘禹锡的《春词》：“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

唐代白居易的《长恨歌》：“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宋代向滈的《武陵春》：“想见云鬟香雾湿，斜坠玉搔头。两处相思一样愁。”

元代王恽的《山溪》：“搔头玉重，云髻不胜寒，绣帘疏，凉月细，一点香来处。”

清代郑燮的《扬州》：“借问累累荒冢畔，几人耕出玉搔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