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舒涵 | 我们本该如此
2020“富春山居·味道山乡”杯青少年主题征文大赛获奖作品
我们本该如此
三等奖作品
湖南省邵阳市邵阳县塘渡口镇石齐学校
初中部131班 胡舒涵
什么是恶?凡是一切源于虚弱的东西都是恶。
——题记
这是三年后了,我再次踏上脚下这片熟悉的土地。金秋九月,醇厚的稻香味随着微风直扑鼻尖,三年前的记忆拨开层层雾障,渐渐与之重叠。
那时我惧怕一切,害怕黑夜、在问路前得打十几遍腹稿、甚至不敢一个人面对宽阔的街道。
迫于这种情况,我不得不去老家待一个星期,理由是“调整情绪”。然而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潜意识里的抗拒感就不允许自己的内心袒露一丝半点。我恨不得挖一个洞将自己藏起来,而不是顶着名为“高傲”的空壳无力地守护着脆弱柔软的真实内心。然而,遇见那片稻田,是我意料之外的意外。
同样是丰收的时节,从大人们混着汗味儿的谈笑声中得知,村里那片祖传的稻田收成极好,每颗稻穗里都承载着厚重的希望。我对其本应无感,但孩子爱玩的天性从心底深处呼唤着我,于是,我决定与那片稻田来一场说见就见的约会,时间就在当天下午。
不得不承认,我有那么一个瞬间的久违的沸腾和激动。
我偷偷离开院子,路过一栋栋土楼,踏着满地的碎金,哼着欢快的调子,满心欢喜地想象着关于稻田的所有美好。同时,我好像也听到了心底一直以来束缚着我、看不见的锁链分崩离析、碎成一地的清脆声音。
来到稻田边上时,我的心脏骤然间狠狠漏了一拍。整片整片、足以覆过当时小小的我的头顶的稻穗猛地撞进我的眼中。一下,一下……那天的阳光正好,几千里外的风吹过几十万年的时光,带着一方古老的稻香不慌不忙地来到我的身边。似乎在那么几分钟内,那片古老的稻田向我展示了它的全部——从古老的远古时代到官税繁重的封建时期,再到飘满稻香的今天。然后,这所有的一切——无论是人民的抗争还是社会的欺压,无论是诗人满怀豪情壮志的讴歌还是伟人立下的远大抱负,它们凝聚成一些人影,几句问候,一片弯腰与一片热望。
我第一次觉得近在面前的稻田离我却又那么远。但是我也很敬佩它们,敬佩它们坦坦荡荡地活着,敬佩它们可以勇敢地面对众人或探寻或满怀希望的目光,敬佩它们可以在阳光下问心无愧地赞叹自己。从烈日炎炎到晚霞漫天,再到碎星洒满天空,我一动不动地坐在稻田边,许是被震撼到了,抑或是,希望能被这片稻田记住,能从稻香的记忆里看得出一个渺小卑微的人类活过的影子。
直到大人们将我领回去,我摸到一脸的湿润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哭了。大人们愣愣地看着我,本就会觉得丢人的事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本应无地自容的我此刻却只是擦干了脸,直视前方,继续走我的夜路。现在想想,都觉得当时只身为一个孩子的我太淡定了。一般我都该哭得更大声,并且仓皇失措地离开。
假期很快就过去了,然而当我前脚才离开村庄,第二天晚上便听到村子里传来噩耗——
大雨破天而降,由于收割得不及时,他们只能围在稻田边,眼睁睁地看着大片大片的希望坠入深渊。那承载的是所有人的厚望,那一切的一切,也是我的光啊。我甚至看得到它们瞬间黯淡下来的样子。
我几乎快记不清接下来的三年我是如何一蹶不振地度过的,也几乎快记不清当年在稻田边心中默默许下的诺言了,尽管没有一人会关心我是否遵守——我一定要和这片稻田一起,一起闪闪发光。
直到第三年,村里传来爷爷病逝的消息,我们一家回老家吊唁。
行完所有该行的礼节后,我隔开满院歇斯底里的哭丧,穿过刺目的惨白与满目的苍凉,穿过回忆里一栋栋土楼,待三年的空白与久别重逢的期待,手足无措,只想见见那片稻田。想听听它深情的默语,听听古老的时光附在耳边的缱绻,也想问问,这三年,它过得好吗;我想拥住它大哭一场,想让三年前滂沱的暴风雨化作我的眼泪,也想与它大醉一场梦黄昏。
然而,这些我都没有做。我只是喘着粗气从山坡上狂奔而下,任凭泪水从眼眶里肆意淌下,然后看着那片漫到天边的光,看着它们高昂着头,像一群身穿盔甲的战士,静静地注视着我,而我也终于明白,那次意外,不过是它生命中的一次眨眼罢了。
几乎是历史重演般,我在稻田边躺下,伸出手,微微张开五指,任凭阳光与时间从指隙间一起流过,在空中虚无地抓了一把,企图留下那片漫了很久很远的稻香。
记忆中的黯淡重新辉煌起来,甚至比之前更耀眼,我的心脏似乎也随之变得鲜活。三年前的事已经是往事了,我在这里正式跟过去告个别,我也终将释怀。而这群战士从来没有死去过,不过是秋去冬来,它们远去天边,征战四方。来年,你一定会看到它们身着金盔,承载着所有人的期望,胜利归来。
有人说,鲜活的终将逝去,但我相信,这片承载了江南水乡千百万年历史也连接了广阔的未来的稻香,它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