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之处是幸福
心安之处是幸福
刘述涛
一
翻开1970年中国的大事记,1月30日,中国研制的中远程火箭飞行试验首次成功,4月24日,东方红一号,中国首枚人造卫星上天。
翻开遂川县志,1月20日,上海市应届毕业生500人下放到遂川,被安排在草林、禾源、左安、汤湖、高坪、南江、黄坑、大汾、营盘圩、戴家埔、巾石、珠田、新江、雩田14个公社插队落户。8月10,县航运公司自行设计制造22吨20匹马力“井冈山号”铁质机帆船下水,这是遂川县制造的第一艘铁质机动船。
翻开家谱,4月23日,刘氏家族在遂川县人民医院诞生首例剖腹产婴儿。
我,就是那个婴儿。
1970年的4月23日,阴历三月十八一大早,我的父亲把在床上痛得呼天叫地的母亲送到了县人民医院。本来,父亲是不打算把母亲送到县医院的,我的四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在家里,由四里街上有名的接生婆刘头英给接生的。可这一回,刘头英也没有了把握,她的手伸进母亲的身体里探了几次,终于发现,这不是一般的难产,而是难产中的难产。别的孩子的头向下,最多也就身子偏了一点,而我脚向下,头朝上,脚撑着头,顶得我的母亲心、肝、脾、肺、肾,五脏都疼的,痛得她在床上直打滚,恨不能把我拖出来,丢到地上让猪刨狗嚼掉算了。后来,母亲在同人说到那时的疼,她说,我从出世到做女人,就没这么痛过,痛得我直想死!
疼到一个人直想死,足可见有多痛。
母亲住进医院后,当班的医生也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在那个年代,剖腹产还属于大手术,不像今天,随便找个卫校或是医专毕业出来的医生,都能够站在手术台上,做剖腹产手术。那时候,还是院长到南昌学习了几个月,才会做这样的剖腹产手术。而我母亲,正赶上院长学习回来,这是院长的第一次主刀,也属于拿我母亲来练手。
那个下午,母亲被推进到手术室,院长站到了手术台前,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记起南昌学习时,老师给讲的如何下刀,如何止血,如何缝合。如此,温习三遍之后,深吸一口气,这才拿起手术刀,把我母亲的小腹剖开,把我从母亲的肚子里抱了出来,放在手术室的桌子上。桌子就在窗户边,窗外的太阳西下,阳光透进来,照在我的身上,让我感觉不到脱离母体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寒冷,而是觉得全身都被温暖的阳光抚摸得发烫,于是,我开心的在桌子上手舞足蹈,咧嘴大笑。这让刚走下手术台的院长一下子就对我有了些许莫名的好感,他抱起我,恳求我的母亲把我送给他养。他还告诉我的母亲,他家里只有三个女儿,非常想要一个儿子,可他的老婆却生不了了。当他得知我的母亲已经有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的时候,他非常相信我的到来,对我的母亲来说,是可有可无。可是,我母亲却拒绝了他,我母亲说,这是我们的家的“贵宝”,怎么舍得随便送人。
于是,我拥有了一个土得掉渣,俗得要命的名字——贵宝。可我的家里却从没有一个人有一天把我当贵重的宝贝来看待过,我的父母像对待我的哥哥姐姐一样,令由我在外面疯,外面跑,也从不会担心我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不测。其实,四里街上的孩子都是如此,被父母放养。父母最多听说我们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住送上家门来,父母当着人的面骂上几句,或者是打上一顿而已。我也感觉不出自己同邻居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唯一的不一样,就是还有一些吃饱没事干的妇女会指着我同别人说,这孩子没有从她母亲的裆下过,是从她娘的肚子里剖出来的,然后发出“啧、啧”的几声感叹罢了。
而我在这样的啧啧声中,早已经跑开,同小伙伴一起看看村里桃树上的桃子熟了几分,是不是可以趁着看桃人不在的机会,偷摘几个,或者扛着一根竹杆,说是去套蝉,却早瞄好了人家的这颗柚子树上的柚子。或者给爷爷挑水,赚到了一毛钱,立刻就跑到街上,变成零食,让自己这张几个月都没有吃上一粒糖果的嘴巴,好好的美上一回。
所以,到今天,一分钱三块的酸萝卜,一分钱三粒的豆豆糖,仍在想起的时候,让自己满嘴生香,比自己这辈子吃到的任何美食,都更让自己向往。
二
直到今天,我仍能够清楚的记得,我第一次看到电视是在1976年的9月10的晚上,毛泽东逝世后的第二天晚上,以前一直紧闭着大门,不肯给我们这些四里街上的孩子看电视的党校,这个晚上竟然大门大开,允许我们进去看。但看可以,必须听从电视里的各项安排,说站立默哀三分钟,也就要站立起来默哀三分钟。
我那时才七岁,心里对一些事情,还产生不了敬畏,在默哀的时候,我不时抬起头,看周边的那些人,是否也抬起了头。就在我又一次抬起头的时候,我的头立刻就被站在旁边,党校一位外号叫做“湖南花鼓戏”的人给按下了,他一边用力的按我的头,一边朝我喝斥,“低下头去!”
“湖南花鼓戏”叫什么,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仍不知道,只知道他演湖南花鼓戏演得好,被一位喜欢花鼓戏的领导看中,就直接把他从养猪厂调到了党校。也是他,在一次我们队上放电影庆丰收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借助放电影的机会,跑来跑去的打铁丝枪战。
铁丝枪,应该是我们七十年代男孩子的宝贝。我们用一把老虎钳,把一根八号钢丝自制成一把手枪,然后装上皮筋,折叠好纸弹,就能够像名战士一样冲锋陷阵,把纸弹打在“敌人”的身上。
正当我们玩得得意忘形的时候,一位小伙伴举起了铁丝枪,本要要打钻在银幕底下的“敌人”的时候,纸弹却飞向了银幕,而银幕上正好出出了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刹时间,站在屏幕不远的“湖南花鼓戏”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开枪的小伙伴,并把小伙伴的手扭到了身后。小伙伴痛得哇哇大哭,“湖南花鼓戏”却不理会他的哭。身边有一些大人对“湖南花鼓戏”说,不就一孩子玩铁丝枪吗?
“湖南花鼓戏”对那大人眼一瞪,露出凶光大喊:“这是简单的玩铁丝枪吗?这是政治事件,这是对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人身攻击。”刹时间,那些大人一个个都不敢再着声了。
小伙伴仍疼得大叫,“湖南花果戏”却是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当他听说,这位小伙伴家里的成份是地主的时候,他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带着民兵,押着小伙伴,就冲进了小伙伴的家里,把他七十多岁的奶奶直接给揪了出来,然后押着他的奶奶戴帽子游街示众,让她跪木柴上低头认罪。
四里街上所有的人,觉得庆幸的是,就在这次的事件后不久,“湖南花鼓戏”就再没有机会找我们这些老百姓的麻烦了,他被清理出党校,他属于文革之中的三种人。也就在“湖南花鼓戏”离开党校没多久,我们四里街上的人再也不用为了看电视,天天晚上赖在党校的门口,像一只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乞求党校的工作人员,能够把门打开,放我们进去瞧一眼《加里森敢死队》了。我们四里街上有一些人家,首先买回了电视机,虽然电视机是黑白的,还只有一把大蒲扇大,还要把天线架到屋顶上,还必须要准备好一台稳压器,否则这时强时弱的电压,说不定某一天就把电视机给烧坏了。
一到晚上,家里有电视机的人家,立马就显示出超越于他人的优越感,不但对想来蹭电视的左右邻舍,可以乌着一张脸,还能够在正好好播放着的电视剧《霍元甲》时,表现出巨大的不耐烦,对正看得津津有味的人喊,不看了,不看了,我家要关门睡觉了,你们回去吧。这让正着迷于《霍元甲》剧情的那群观众,只能是恋恋不舍的离开,一边走,一边思索着,谁家有电视,他家人也好说话,好加快脚步去他家,把一天三集的《霍元甲》给看完了,否则这个晚上怎么也睡不安生,要想霍元甲到天亮。
紧随着电视剧《霍元甲》的流行,港台歌曲也开始走进普通人的家里,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为了把这些歌曲留在自己的心里,我们买来厚厚的塑料封面本,趴在桌子上,用比写任何作业都认真的态度,把一首歌的曲谱和歌词都工工整整的抄在本子上,如果某一天,抄到的某首新歌,是在全班抄到的第一,那就是特有面子的一件事。当你把抄了歌曲的本子带到学校,向同学一展示,立马班上的同学就会一天都在传你的这本歌本。在上音乐课的时候,音乐老师有时会问,哪位同学有这首《垄上行》的歌曲,拿出来,我们就学这首歌,然后满间教室都开始唱:我从垄上走过,垄上一片秋色……后来,音乐老师还带我们唱《童年》、《外婆的澎湖湾》、,《外面的世界》等等。
当这些歌曲从我们嘴里一遍又一遍哼唱的时候,整个四里街上人的脚步也变得匆忙起来,从他们的嘴里就能够明白,他们这么着急,是为了赚钱,为了成为一名万元户。万元户在那个时代成为了许多人的梦想。就连我的母亲,天天听着队长的哨子声到地里干活的人,现在也挑起了一副箩筐,走上街去贩卖“人造肉。”
我不知道是谁把这种黄豆经过粉碎成粉后,再去榨油,榨完油后,再次粉碎,然后加水搅拌,送入挤出机挤出来的豆制品,命名为“人造肉”。而且人造肉在那些年里,火得不行,我们县随便的一条街上,就会有这么的一个人造肉的加工作坊。我的母亲从加工作坊里批发人造肉,再挑到农贸市场去零售,她的生意非常好,天天都能够看到她满脸笑容的挑着一空箩筐回来,箩筐里不是放着一点肉,就是一条快要干死,嘴巴一张一合的鱼。母亲最大的乐趣,就是把卖完人造肉赚来的钱变成我们餐桌上的美味,这让我感觉到无比的幸福,觉得我们家终于过上了有鱼有肉的生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除了过节过年,才能够吃上一顿有鱼有肉的生活。
在母亲卖人造肉的这年,我的二哥,三哥也加入到人造肉的生意,他们把人造肉贩到了广东的韶关,然后从韶关贩回青椒,苞菜,他们天天都在饭桌上谈论怎么做生意赚钱,仿佛离万元户很近的样子,其实,他们却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才真正过上好的生活,成为了真正的万元户,那时候,要成为一个万元户,还很难很难。我听着这样的谈论,慢慢长大,本来,我也应该循着我二哥,三哥的生活轨迹走下去,成为一名生意人。很可惜,我对做生意却没有任何兴趣可言,虽然我在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我还贩卖过西瓜。
我现在仍能清楚的记得,我拉着板车,板车里是一张小圆桌,一个铁桶,一把杆秤。我到农贸市场的口上,把小圆桌往地上一摆,然后去离农贸市场不远的西瓜摊上批发西瓜。西瓜批好,我回到小圆桌前,却发现我的小圆桌被人丢到了马路牙子上,在我放小圆桌的位置上,一男一女正在摆放他们刚切开的西瓜。西瓜很红,一看就让人想要捧起来大吃一顿。我走上前去,拿起他们刚开的西瓜砸在他们的脸上,然后他们挥过来的西瓜刀划在我的眉上,鲜血立刻在我的脸上弥漫,我没有退缩,他们看着我满脸的血,吓怕了。
从此,农贸市场这个卖瓜最好的位置就是我的了,所有卖瓜的人都知道,我不怕死,敢拼命。虽然我的眉额骨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但这正好可以说明,我的凶与狠。的确,在当年,年少的我,还一直沾沾自喜,认为这道疤痕就是自己为了抢占摊位立下的军功章。但在今天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看着镜前眉额骨上的这道伤痕,我发现它是如此的丑陋,它现出了我当年的无知与鲁莽,也更让我明白自己在当年懵懵懂懂的年纪,是多么容易犯混。好在,后来我喜欢上了阅读,阅读让我越来越少犯混,我开始明白,当一个社会从混沌走向秩序的时候,它会让好多人在变革之中迷失自我,老是犯混。
这个夏天很快过去,我没有考上小中专和师范,家里的意思让我初三复读一年,可就是我初三回去复读的这一年,我们这些复读生忽然接到学校的通知,教育局发文,所有的初中部不允许再有复读生,而且当年的小中专师范也不再招收复读生,只招应届初中毕业生。命运,就这么和我开了一玩笑,在我复读之前,多少在初三复读几年的人,改变了命运,考入了有工作分配的小中专或是师范,而我却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三
四里街上吃定销粮的粮价是一角五分七,商品粮的粮价是一角四分三,看起来粮价相差就只有一分多钱,这一分多钱却是一道无形的坎,让我们吃定销粮的四里街上的人一辈子也迈不过去。吃商品粮的当兵回来有工作安排,吃定销粮的没有,县里各家单位招工,吃商品粮的有份,四里街吃定销粮的却没份。
同是天空底下的一个人,差距怎么就这么的大呢?
我想要拥有一个工作,工作仍是那个时期的主流,一个人拥有了工作,他就拥有了尊严与优越。
那是,虽然我身边的许多同学都去学开汽车了,他们打算成为一名司机,那时也流行起做司机来,而且买辆货车跑运输成为了有钱人家的首选。我的家里这时拿不出将近两千块的汽车驾照学费,就算能够拿出来,我自己也对成为一名司机没有多大的兴趣,我还是想要拥有一个稳定体面的工作,我不想一辈子呆在农贸市场,卖西瓜,卖白菜,我对做生意越来越没有了好感。
可是,定销粮的身份阻拦住我,有哪家单位招工的时候会要我这种人?这时的我,如同作家路遥笔下的高加林,又焦虑又绝望,又总是渴望生活中能出现奇迹。还别说,奇迹还真的出现了,花二千块钱,就能够买到一个商品粮的户口。于是,那些渴望改变命运的人行动起来了,纷纷纷加入到花钱买商品粮户口的行列之中,等到拥有了商品粮户口,也就等于拥有了进入单位的资格,我搭上了这趟末班车,最后,我成为县里偏远山区一家基层供销社中的一员。
这一年是1990年,1990年的我,刚好二十岁。
1990年中国,正在掀起一场更大的改革发放,虽然1989年那一年过得很不平静,但是在1990年的1月,国务院召开全国经济体制改革工作会议,就治理整顿深化企来改革提出了七条主要措施。2月,党中央,国务院宣布给予特区特殊的经济政策。3月,邓小平指出中国社会主义农业的改革和发展,第一个飞跃是废除了人民公社,第二个飞跃是适应科学种田和生产的社会化发展。同样在三月,定了1990年国务院政府工作的指导思想是: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坚持社会主义制度不变。4月、5月、6月、7月、8月、我就不一一叙述了,要说的是9月,9月第十一届亚运会在北京举行,这是中国第一次承办亚运会。
亚运会上,刘欢仰起头额,大声吼出:我们亚州,山是高昂的头;我们亚州,河象热血流;我们亚州,树都根连根;我们亚州……
刘欢的歌很快在大街小巷中唱开,此时的我,听着他的歌,被供销社的张会计领着,到各个门市部去,开始一年一度的下半年盘点工作。所谓盘点,盘的是库存,因为每个门市都已经承包给个人了,但本钱还是供销社的,供销社也怕自己的本钱被职工给亏空了,所以,就每年进行两次的盘点。
现在看来,这样的盘点,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因为所有的商品都已经不是由供销社来定价,而是由承包者自己定价,自然,里面的水分就非常之大,承包者想要自己的库存商品更值钱一些,就会把有些商品的价格标得很高,不想,就故意标低,反正嘴巴一张,说什么价也由他。何况,供销社的商场里,也已经像街边的小商小贩一样,开始流行起讨价还价来了,一双袜子,标价是五块,来买的农民可以还成三块,也可以还成二块,而门市的承包者只要是合适,有钱赚,就会把袜子卖出去。
这个时期的供销社也早已经过了计较经济初时的红火与吃香,在计较经济的时代,外人想要不凭票买一斤豆腐饼,都需要卖个面子,请求供销社的主任批条,才能够买到。至于手表、自行车,那更是供销社主任手里的宝,它代表了供销社主任的权利与荣耀。只是,这样的日子一去不返,唯一让供销社主任还觉得有点特权的,那就农资还没有全面放开,主任批条卖包特价的尿素,复合肥还是有用的。
我就是农资组的一员,天天守着化肥仓库,把一包一包的化肥发到农民的手上。在这些年,农民也像是忽然间全开了窍一样,不再爱用农家肥了,而是选择化肥,他们认为化肥农药简单便捷,只要从供销社买回一包包的碳酸氢铵、过磷酸钙、尿素、复合肥、呋喃丹,撒进农田里就行。
随着化肥农药的盛行,塑料包装袋也开始盛行,以前卖肉的,卖菜的,用的都是稻草做为包扎物,而像我们供销社卖饼,卖糖以前用的也都是草纸,而现在,全是塑料袋。人忽然间都变了,觉得怎么方便,怎么来。就在人人都开始寻找捷径,开始寻找最快速的成功赚钱模式的时候,BB机出现了,一个人的腰上如果挎台汉显的BB机,那就是一件很牛很牛的事了,它能够吸引住很多人的目光。随着BB机来的,还有摩托车,一个人拥有一辆“南方”摩托,都可以使得自己高大许多,就别说是“豪爵”太子了,那更是能吸引住一街人的目光。
四
下岗!
五百块钱一年,二千块的基数,我拿到手的是六千块钱!六千块钱,就让我从一名供销社的职工,重新成为了社会上的一名自由人。同供销社一样改制买断的企业在县里还有很多很多,有粮食、林业、商业、厂矿等等,我成为了下岗中的一员。这时候,BB机已经被淘汰,手机开始普及,电脑开始进入家庭,拥有小汽车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是一个越来越讲究速度与激情的时代。
我在这个时代里,却迈不开脚步,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下岗之初,我忽然间觉得自己的生活回到了原点,唯一感觉到有一丝欣慰的的是我一直没有丢弃自己的梦想,还在写作,还在想着成为一名作家。想要成为一名作家的梦想,同我十三岁的那一年有关,那一年的一天,我行走在大街上,忽然被贴在墙上的一则征文启事吸引住目光。征文启事是遂川文化馆贴出来的,要征集的是遂川县的民间故事,我于是把自己听说的一则故事写成文字,寄了过去。
做梦也没有想,我的文字竟然被使用了,并且获得了二块四毛钱的稿费,两块四毛钱,开启了我想要成为一名作家的梦想,只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没有真正成为一名职业作家之前,我必须要寻找到生活来源,否则我就得饿死。
为了不饿死,我加入到装修行业,每天拉着沉重的防盗网,防盗门奔走在各个新建的小区之中,有时候要爬上七楼去装防盗网,站在七楼的阳台上打膨胀锣丝,也没有任何的保障措施。等到膨胀锣丝打好后,又得用绳子拉起几百斤重的防盗网,将它固定好,然后再把它焊死。
每天汗流浃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生意有任何的好转,总是做一天歇三天。为了能够有更好的机会出现,又借了一大笔钱投资玻璃彩绘,玻璃雕刻。谁知道,买回了机器,却没有了资金运转,四处去借,却再借不到一分钱,没有人相信我的能力了。
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一下子又没有方向,买断工龄的钱早已经用完,借亲朋好友的钱也已经没有,再借又不可能,机器设备在一天天的生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隔几天去看一下,然而越看越痛苦,到后来,我干脆就不看了,任由它变成了一铊废铁,而此时候的我,也开始了自由撰稿的生活。
没有人相信,我能够在自由撰稿的这条路上走出来,依靠文字能够生存,就连我的父母也不看好,他们总认为这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到后来,我也开始怀疑自己。写的稿子如泥入海,希望变成失望,失望变成绝望,第一次有了轻生的念头。这个念头不轻易间在纸间流露,被一位相熟的编辑读出来了,她对我说,你手中有一支笔,怕什么?之后,我就有了做自由撰稿人的首篇短文发表。
随着作品发表得越来越多,我的小家也有了变化,用了多年的“486”变成了多媒体电脑之后是笔记本电脑。彩电由21吋变成了飞利浦的LED大彩电。可是,在这些改善的同时,我的身体也出现了一些同龄人不应有的毛病,先是腰肌劳损引发腰椎间盘突出,然后颈椎也出现问题。躺在理疗室的病床上,我在想,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写出一条路来就能解决我的一切,实际上却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有一天,我写不动了怎么办?我无医保、无社保,租房住。外人看来,这几年我无比风光,我加入了中国作协,而且经常被邀请参加座谈会。但心里清楚,我仍没有找到那把属于自己的幸福钥匙。
越来越多的媒体担忧,低稿费制度的实施以及网络阅读会冲击传统媒介,再过十年,中国也许就没有了自由撰稿人这个职业。每每看到这类新闻,我也越来越担心自己的未来。
有一天,儿子问我,现在的生活不是已经很好了吗?你为什么还天天闷闷不乐?我想了很久,才对儿子说,是的,看起来比以前是好多了,但我活得一点也不从容,我觉得越来越累,越来越累!因为,我总是急匆匆地行走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总是诚惶诚恐地害怕现有的一切会在一夜间消失,害怕《春天里》所唱的“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2009年末的一天,社区干部忽然通知我去办居民医保,说生病后可报销大部分的药费。我拿着户口本,把一家三口的医保都给办了。拿到医保卡时,我的心莫明地轻松了几分。医保卡才领几个月,社区干部又通知我去办居民社保,说是多保多得,缴得多到老了也可享受到单位一样的退休福利。当社保证拿到手时,我的心又安下来几分。
不知不觉,日子到了2013年的春天,国家越来越重视文化人以及文化人的生活与生存状态。一次在两会征集民意的微博上,我这样写道:“让体制外的文化人真正过上有尊严的生活,这才是真正文化大繁荣的体现……”
房子,一直还是压在我心上的一座山,儿子就要读高中了,还同我们挤在一屋。不要说创作环境,就是居住环境,我也无能为力。那天,突然接到县房管局的电话,让我去办理公租房手续。在房管局,我得知县里的主要领导已达成一致意见——无论如何要优先解决我们这样作家的实际困难,提供良好的居住环境以及创作环境。
现在,我在书房里写这篇文章,心里充满感慨。我原来的生活却一直活得不从容,一直为了梦想苦苦挣扎。而现在,当我们的社保、医保、房子问题都一个个解决后,我们的日子变得比以前从容了许多,心也安稳了许多。我们有了闲情在一朵花的面前停下脚步,有了时间去看看身边的美丽。
这时候的我才发现,当个人梦想与国家梦想紧紧联系在一起时,我们普通人的梦想才能够变得无比美丽,我们的生活才能够更有尊严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