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与尹桂芳阿姨二三事
(编者按:这篇文章,在纪念尹桂芳的书里有,但是被人改动过,改动的地方我不大喜欢,太煽情了,这篇才是她的底稿。她对尹桂芳的感情,不需要什么华丽的词藻,满满都溢在字里行间。)
追悼会前一天,我到上海,送一只花篮,虔诚地放在尹阿姨灵前。往事烟云,真实的浮现出来。
尹阿姨和我妈妈是极要好的患难姐妹,平日里,我叫她“大阿姨”。我无限的敬爱大阿姨,大阿姨对我也是无限爱怜。
儿时我住在上海,也许是大阿姨的美好吸引着我幼小而朦胧向往美的心灵,我老爱往尹桂芳家里跑。每次一去,大阿姨都很开心的用我最喜欢吃的米老鼠糖出来招待我。我上幼儿园时经过大阿姨的家,总是忍不住骄傲的对同伴说:“这是我大阿姨的家。”――我从来不告诉别人,大阿姨是谁,只是为有这样一位“很好很好”的大阿姨,由衷的自豪。
后来去了南京到妈妈身边学戏,大阿姨则远去福建,再没有见面的机会。等到真正能与她接触时,她半身瘫痪,而我妈妈已经含冤而逝。大阿姨苦笑着说:“你妈妈过世了,我是活了半个。”
大阿姨曾提起想要我能学唱尹派。我爱大阿姨,也爱自己的母亲,于是我和她说:“我是竺水招的女儿呀,全都改了也不好。我想学尹派,结合你和妈妈的唱腔。你就把我当作你和妈妈的舞台结晶品好吗?”大阿姨欣然。
1990年纪录片:出水香荷藕为根
我努力学习尹派,1986年演出《湖畔盲女》,特意住到上海一段时间,专程向大阿姨学习。因为大阿姨行动语言很不方便,就让尹小芳教我,一切出于大阿姨的授意帮我精心设计了两个唱段。我回到南京,再慢慢修改,把竺派的因素加入进去。这以后,除了《柳毅传书》这样的传统戏,我的唱腔设计中总是加入尹派的特征。不仅仅是为了拓宽戏路,突破模仿,也为了承袭那种难以割舍的舞台情愫,两代夙愿。
大阿姨关心我,爱护我,对我一如儿时爱怜。88年我到上海演出《秀才遇仙记》,那是第一天,我在后台还没上妆,大阿姨突然在她外甥女范益美的陪同下赶来了,特意带了一个香菇炖鸡给我吃,谆谆叮嘱,夜里好好演戏,殷殷情怀,溢于言表。
她常对我说:“你妈妈老早答应过我的,三个女儿给我一个。”言虽未尽,我明白,她是把我当成她的女儿,而我对她的感情,也如同女儿对待母亲那样贴心和敬爱。每次我到上海,一有空闲必定头一个去看望大阿姨,大阿姨总象我小时候去她家玩一样开心,每次都要带我去吃西餐。她若有事到南京,必定头一个就打电话给我,叫我去陪她。她说话很不清晰,可是我能听懂她的话,理解她的意思,我时时刻刻陪伴在她身边,还可以给她做做翻译。
80年代初,有一次她到南京来玩。我陪她逛了总统府,我是很粗心大意的,一路走过拍了十几张照片,最后居然发现没揭镜盖!十几张照全部作废,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因为她行动不便,到一个地方摆一个姿势,每个动作都很艰难,很费力,可是她一点不生气,只是乐呵呵的穷笑:“侬格种人啊,浪费我好多表情。”只好回过头来,再一一重拍。此后每去上海一回,她一看见我就要提起这件事,很开心的笑。
94年浙江办了一个小百花节,大阿姨和我都参加了。演出完以后谢幕,益美扶着她上来,走到我身边,就把大阿姨送过来,说:“我把她交给你了啊。”我伸手抱住了她,她则很开心的紧紧依靠着我,我全身都隐在她后面,但一点儿没有意识到,以至于后来有人问我:为什么那天谢幕没看到你?
但这届艺术节以后,她过于劳累,又一次中风,她彻底哑了,再也不能讲话,只是还象从前那样,看见我就笑,以此来表达她愉悦的心情。96年南京市越剧团四十周年团庆,她是实在动不了了,不然的话她是一定会到的,尽管如此,她仍然签下她的名字,表示了一份祝贺的心意。
追悼会上,挽悼花联如海。10点钟的追悼会,我8点就到了,为的是见大阿姨最后一面。来的人很多,乱纷纷竟挤碎了厅门玻璃,我被挤在人群外面,刚好就站在那碎了的玻璃前面一点的地方。告别仪式竟是那么匆忙无序,人来人往浮生嘈杂,眼前就是死别啊,没有一句话,难以见一面,好容易挤进去,我忍不住伤心的哭了。
她是越剧界公认的越剧皇帝,她的为人又极好,文革以后,又为越剧培养了那么多尹派弟子,但是却一生凄凉,孤苦伶仃,我妈妈总算还留下了一部电影的,她却没有半点影像资料。现在有关方面要写文章、出书来牵记她,这很好。怀念的心绪点点滴滴,大阿姨的笑容时时闪现在眼前,谨以此文,略表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