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大臣被贬到岭南已是重罚,为何苏轼还能被贬到更远的海南?

国家人文历史

2021/03/2910:13

绍圣四年(1097)二月二十四日,苏轼搬入白鹤峰新居,这幢房屋堪称精舍,共有二十个房间。新居建在古白鹤观的地基上,可以俯瞰大江,眺望远山,视野极为开阔。这一年苏轼62岁,因为完成这么一件大事,而感到“老朽忧患之余,不能无欣然”(《和陶时运四首》诗引)。他以为自己的余年,将在惠州写作“和陶诗”中度过,连黄庭坚也形容此时的苏轼是“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跋子瞻和陶诗》),颇觉从容自得。生性豁达的苏轼在惠州叫来了儿孙,打算长住下去。还写了一首《纵笔》诗:

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

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诗中以白描手法、写意笔触,寥寥数语便勾画出一个饱经风霜、老病缠身,却安闲自适、淡然处之的自我形象,后两句的意思是:听到有人报告说苏轼睡得很甜美,僧人就放轻敲钟的力度,以免惊醒他。然而,这造房安家以图终老惠州的打算,分明是低估了哲宗和新党对“元祐党人”的敌意。据南宋曾季狸的《艇斋诗话》记载,这首诗传到京城以后,被当时的宰相也就是苏轼的老朋友章惇看见了,章惇心里非常不高兴,沉吟着说,“苏子瞻尚尔快活!”出于忌恨,所以再予打击。于是朝廷颁发了新的贬谪令,苏轼继续往南,贬往天涯海角。

“惠州西湖岭之东,标名亦自东坡公。绍圣已非元祐日,惠州岂与杭州同?”正如明代张萱在《惠州西湖歌》所言,惠州之贬,应该是苏轼仕途上前此以往最艰难困苦的时期,以前,尽管仕途上磕磕碰碰,但总能逢凶化吉,如今的苏轼自高太后死后,失去庇护,处境是可想而知的。虽然苏轼是“不可救药的乐天派”,但北归无望,痛失知己,并且痔疾缠身,经济困窘,在惠州的生活并非都是从容闲适、岁月静好。一贬再贬,本来工资就不高,还不能按时发放,苏轼曾写信给好友广州知州王古,求他帮忙能兑现工资,但不久王古遭到罢斥,也没了下文。所以苏轼的寓惠生活非常困顿,“门生馈薪米,救我厨无烟”(《和陶归园田居六首》),“未敢扣门求夜话,时叨送米续晨炊。知君清俸难多辍,且觅黄精与疗饥”(《答周循州》)。其生活完全靠地方官员、朋友、门生等馈赠接济。在《和陶岁暮作和张常侍并引》中,苏轼描述了自己好客但又酒尽米竭的情景:“米尽初不知,但怪饥鼠迁,二子真我客,不醉亦陶然。”诗虽幽默,但困窘令人感叹唏嘘。绍圣三年十二月十九日苏过为其父写的贺寿诗《大人生日》也提到了苏轼的处境:“穷寓三年瘴海宾,箪瓢陋巷与谁邻?维摩示疾原非疾,原宪虽贫岂是贫……”诗中即把苏轼比作“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而不改其乐的颜回和遭子贡轻视但贫财而不病道的原宪,这些都透出苏轼当年贬惠州的困蹇和尴尬的处境。

苏轼在惠州建造新居,也是造成他经济拮据的原因之一。为建此新居,苏轼不但费尽心力,且囊中亦为之一空:“某为起宅子,用六七百千,囊为一空,旦夕之忧也。”新居实际是得力于友人、邻里之助才得以修成。绍圣四年二月十四日,苏轼从嘉祐寺迁入,刚罢循州太守任的周文之和惠州太守方子容到新居相贺,他先后写下《次韵惠循二守相会》 《又次韵二守许过新居》 《又次韵二子同访新居》 《循守临行》诸诗。但他在这里只住了短暂的两个多月,便携子苏过奔赴儋州贬所。苦心经营的白鹤峰新居的计划居然又落空,更艰难的困境又在等候着他。

其实,绍圣四年再贬“元祐党人”达三四十人,并非专对苏轼一人而来。这年二月,与苏轼关系亲密的“元祐党人”中,苏辙被责授化州别驾、雷州(今广东海康)安置,张耒被贬到黄州去监酒税,秦观移送横州(今广西横县)编管,连在家服母丧的晁补之也被夺职,一同被追贬的达三十余人,但其中却无苏轼。不过,到闰二月,追贬苏轼的诏令就下来了,将他责授琼州(今海南琼山)别驾、昌化军(今海南儋县)安置。于是他只好留家属于惠州,在苏过的陪同下再次走上贬途。

出于不让“旧党”翻身的目的,这次再贬也确实具有将他们置之死地的意图,比较重要的大臣都贬过了岭南,而本来已在岭南的苏轼就只好出海了。依宋代不杀士大夫的祖训,为人臣者得“罪”至大,亦不过远贬,而到了海南岛,则远无可远,无以复加,“所欠唯一死”了。 在“元祐大臣”中,苏轼无疑是受处罚最重的一个。

苏轼到底做了什么?为何章惇“时宰欲杀之”,处处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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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30 22:27

对于苏轼的复出,有人欢喜有人愁。宋哲宗亲政时,章惇独相,策划了包含“二苏”在内的“元祐党人”的南迁,陆游(新党陆佃之孙)日后复盘发现,章惇贬逐元祐大臣有规可循,苏子瞻儋州,子由雷州,刘莘老(刘挚)新州,“皆戏取其字之偏旁也,时相之忍忮如此”。凡在元祐时期担任过重要职务的,在绍圣元年(1094)和四年(1097)两遭章惇“清洗”,大部分贬到岭南,在其中苏轼官职非最高,获罪最重,贬谪最远,怕是与其字之偏旁无甚关系。一说章惇看不惯苏轼在惠州过得太好,再往南贬,出了海便是儋州,而苏辙到雷州,仅比哥哥好那么一点点。

/《归安丘园帖》,宋,苏轼,元祐元年(1086)

更现实的原因是无论苏轼做什么,“时宰欲杀之”(黄庭坚语)的心意已定。其时元祐宰相吕大防的哥哥吕大忠从渭州入朝应对,宋哲宗接见他时问候吕大防近况:“执政大臣想要把他迁移到岭南,朕独令居住安陆,替朕传话问候他。大防朴实正直被人所叛卖,三二年后可以再相见。”这几句安慰的话传到章惇耳中,立马引起反弹,出于“对政局翻覆的畏惧”,章惇惩治元祐党人更加卖力,这才有了绍圣四年再贬之举。而苏轼担任过哲宗的讲读官,如果哪天“任性胡闹的狂童皇帝”念起昔日师生情分召回东坡,难保不会有翻盘的可能(“权臣忌子瞻为宰相尔”),唯有将旧党置之死地,才能断绝其翻案的可能性,谁又能想到,章惇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建中靖国元年(1101)二月,在太后面前明言“端王(赵佶)轻佻,不可以君天下”的章惇被徽宗贬至雷州,顺着政敌走过的路起程南下,北上的苏轼声望日隆,人们纷纷传说他将还朝拜相。苏轼是在路途中听到章惇远谪消息的,“闻之惊叹弥日”,并写信给苏辙亲家、章惇外甥黄寔,说雷州遥远,并无瘴疠,“舍弟居之一年,甚安稳”,请黄寔将此信息告知其母——章惇的姐姐,让“太夫人”放宽心,一点也没有要找章惇“报仇”的意思。

章惇与“二苏”不单有姻娅之亲,还有同年之谊——北宋士大夫们很是看重这点,同一年考中的进士们交往甚为频繁,喜欢抱团。“二苏”参加的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科举考试中,录取进士388人,“唐宋八大家”占了三:苏轼、苏辙、曾巩,吕惠卿、章惇、曾布、王韶、张璪、林希等曾担任宰辅,榜单中还有理学大师程颢、张载。状元章衡是章惇的侄子,心高气傲的章惇不愿屈居侄儿之下,拒不奉敕,嘉祐四年(1059)再次参加科举考试,进士及第,名列第一甲第五名,学霸任性执拗的一面早早显露出来,因为同在陕西任职,又有同榜之谊。二十几岁的章惇、苏轼时常相约出游,迄今流传的几件小事颇可看出当年亲密无间和性格差异。一次,两人同游南山仙游潭,岸边极狭,下临绝壁万仞,只有独木桥架于潭上空,章惇推苏轼过潭书壁,苏轼不敢,章惇平步以过,把一根绳索系在树上,另一端系在腰间,神色自若在悬崖题壁,苏轼只能在一旁眼羡,事后开玩笑道,“子厚(章惇字)必能杀人”,章惇问为何,答:“能自拼命者能杀人也。”又有一日,两人趁酒劲骑马观虎,到了离老虎数十步的地方,马怕了,不敢上前,苏轼打道回府,章惇独自前行,眼见离老虎越来越近,章惇取铜锣往岩石 上一摔,“锵”的一声,老虎惊窜而去,章惇得意扬扬对子瞻道“子定不如我。”

元丰八年(1085)三月,神宗皇帝驾崩,他十岁的幼子赵煦继位,是为宋哲宗。哲宗年幼无力主持朝政,因此神宗生母、太皇太后高氏出面主持大局,垂帘听政。

苏轼的好日子开始了。

日后苏轼曾与垂帘听政的高太后有过一番对话,讲的是元祐初年某日太后召他入宫觐见,问他前年做的什么官、如今做的什么官,苏轼答曰自己前年乃是团练副使,今年已经是翰林学士了,提拔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高太后又问他,说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提拔得如此之快呢?这下苏轼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乱猜一气,先说是太后恩典,又说是小皇帝青眼有加,再猜是朝中大臣举荐,结果被高太后一一否认,最后就在苏轼坐立不安的时候,高太后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你苏轼能有今天,靠的是神宗皇帝的垂青啊!你不知道,先帝当初称你为“奇才”,在世时早有提拔重用你的意思,只可惜还没来得及下旨就病死了,所以你要竭力侍奉新皇,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啊!

苏轼对此自然是感激涕零,不过他心里是否相信这话,倒很难说——熙宁四年 (1071)苏轼妄议朝政,攻击变法,惹恼了神宗与王安石君臣,被丢到了杭州。当时司马光曾为苏轼求情,神宗皇帝不以为然,亲口为苏轼定了性,道是“苏轼非佳士,卿误知之”。此后苏轼在外面兜兜转转十几年,虽然屡有传言说神宗有意起用苏轼,可最后重用没等到,反倒是遭了一次“乌台诗案”,差点连性命都给丢了。如此算来,苏轼在神宗一朝中从三十几岁一直蹉跎到五十岁出头,人生大好年华全被荒废掉了。然而等到了元丰八年,苏轼头顶的玻璃天花板忽然就碎掉了——三月神宗驾崩,五月苏轼就升任登州知州,九月被召回京城出任礼部郎中,到了东京汴梁之后屁股都没坐热就升任六品起居舍人,佩上了银鱼袋、换上了绯色官袍。而转过年来更是青云直上,当上了四品的中书舍人——所以高太后说什么“不关老身事”“此是神宗皇帝之意”,你猜苏轼会信吗?

其实苏轼这人一向很有“太皇太后缘”:当年乌台诗案,苏轼被严加审讯,“自谓不能堪”,最后几乎是全盘认下自己的罪名,差点掉了脑袋,据说关键时刻是靠重病中的太皇太后曹氏一句“不须赦天下凶恶,但放了苏轼足矣”捡了条命。而太皇太后们如此偏爱苏轼,一方面自然与他的才华脱不开干系,另一方面,却跟两位太皇太后与反变法派之间的渊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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