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暗示》阅读笔记（三）

《长时间的暗示》阅读笔记（三）

作者：陈全

说明：1978年，精神分析家弗朗索瓦兹·鲁斯唐在《新精神分析杂志》上发表了《长时间的暗示》一文，他在文中强调了暗示在分析治疗中的作用。因为文章篇幅过长，笔者没有选择翻译全文，而是整理出本文的主要内容并加入自己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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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见：《长时间的暗示》阅读笔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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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自己也知道“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个人态度还很不坚定”。但是我们已经能够从这种摸棱两可中看到某些东西，现在是时候让事情更清楚了。

首先，我们必须注意到，弗洛伊德锲而不舍地将神秘主义简化成心灵感应，又将心灵感应简化为思想迁移。“你们看，我所有的素材都只探讨思想传导这一个问题；神秘主义展现出来的其它奇观，我一个字都没说过。我自己的人生——大家都已经熟知了——经历的神秘现象是极其稀少的。也许对您来说，相较于神秘学的众多现象，思想迁移的问题显得太局限了。” 在所谓的“心灵感应”和弗洛伊德说的思想迁移之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不同。在几次修改过后，弗洛伊德给予了思想迁移一个准确的定义：一种人和人之间的远距离交流，或者一种不需要使用文字和符合的交流。然而他总是忽略了，在思想远距离传递的案例中，总是有其它人在场的。这个区别，对于神秘主义的拥护者来说是很重要的，而弗洛伊德似乎没有明白这个区别。因为他感兴趣的只是思想迁移本身，这是他对神秘主义感受最深的一点，是他需要保护的事情。我的假设是，弗洛伊德关于这个主题写的所有内容，都是为了给他生命中遇到的思想迁移现象驱邪，也是为了给他所发明的精神分析驱邪。

弗洛伊德和他的女儿安娜（以及费伦齐）的分析经历，荣格的作品所发出的异响，弗洛伊德渐渐显现出来的迷信，这些事情在思想迁移造成的威胁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威胁，因为思想迁移和怪怖（unheimlich）是紧密相连的。在弗洛伊德关于怪怖的文章中，他把心灵感应定义成了一种分身的体验。“这些现象从形式和区别上来看，都具有“分身”的特征，也就是说，因为这些人因为外表上的相似性，而可以被当成同一个人来看待；他们的关系因为从一个人跳向另一个人的心理过程——也就是我们说的心灵感应——而变得极度密切，以至于其中一人能够和另一人共享相同的知识、感受和经历；对另一人的认同，会使得人迷失自我，或者一个陌生的自我代替了原来的自我，也就是说，出现一个“我”的分身，一个分裂的“我”。一个被置换的“我”。最后，相似的人会反复地再现，在相继的几代人之间，反复出现相同的相貌、性格、命运、罪行，甚至是相同的名字。”这里的思想迁移就像是“分身”的一个基本元素。我们只需增加一个人传向另一个的思想转移或者心理过程，那么渐渐地，就像是绘画一样，有了足够多的迹线之后，一个人就会变成另一个人的复制品，我们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上述的描述让我们能看清弗洛伊德智力生活的一个方面，他和他的学生的关系。尤其是，他对陶思克(Tausk)①产生的怪怖感，后者“不仅和他思想相通，更相信那是自己的思想”②。莎乐美讲述了在陶思克的一次演讲之后，弗洛伊德所感到的不适：“当有人靠近他的思想时，他所担忧的是——这是他在演讲期间用一张纸写下并悄悄塞给我的：“他难道早就知道了？”我回答他说：“当然不会。””③这就是，弗洛伊德在创作工作时，常会因为“知识的共有”而感受到的“自我的分身”的威胁。莎乐美的笔记还提到了，在陶思克的演讲后，弗洛伊德最好的防御方法就是遗忘：“对于陶思克的澄清（弗洛伊德怀疑他抄袭了自己），弗洛伊德表示赞赏，但是他很快就忘记了作者是谁，也忘记了他微笑着在道歉什么。”对于抄袭的害怕和指控，发现的所有权，观念的原创性，这些让弗洛伊德如此担忧的现象极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主体性。他之所以将神秘主义简化成思想迁移，那是因为他自己遭遇了神秘主义，使他有了失去个性的可能。对于他为了维持创造者不可侵犯的自恋，而避免阅读某些先前作者的作品（例如尼采），我们就不会感到惊讶了，因为这些人可能会影响到他，损害他对自己思想所有权的作者。他要竭尽全力捍卫的，就是他的身份；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将思想迁移简化成无交流的独立心理过程，以此将思想迁移从精神分析领域排除。

得益于转移的发明，弗洛伊德能够从理论上将心灵感应或者思想迁移维持在神秘主义的层面，并且能够防止这段“和他人共有知识、感受和经历”的体验使他的人格解体。因为，有了转移，我们就站在了科学客观性的一边，而不是在混沌、困惑、神秘或者幻想性的人际关系之中。在弗洛伊德发现了病人的爱意不是指向他，而是指向病人幻想的第三个人（dritte Person）之后，他走出了人际关系的领域，发明了转移。他将转移视为一种“错误的关系”（falsche Verkunupfung）。这就要求分析家将自己转换成纯粹的接收器，成为“一面镜子，除了病人向他展示的事物之外，不展示别的事物④”，或者成为电话接收器：“他必须像一个接收工具一样，使他自己的无意识朝向病人所给予的无意识。就像调整电话接收器来适应信号发出端一样，他必须调整自己来适应病人。”精神分析家要想在一段分析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的话，他自己必须“不能容忍自己的阻拦，这些阻拦妨碍了他的意识对无意识有所了解”。这样，他就能声称成功地接收了他人的信息，而没有任何“筛选或者变形”。这里明显涉及到了思想从一人传给另一人的过程，但这完全是和思想迁移无关的，也就是说和心灵感应无关，不仅是因为信息有语言作为中介，更是因为，在任何时刻，其中一人的思想都不会成为另一人的思想。分析家把接收的信息当成发送给第三个人的信息，并且是纯粹地接收病人的信息，而没有任何他自己的部分在其中；不需要有他自己的部分，不需要和病人分享自己的信息。(分析家会说)这是分析者的问题，不论是什么，都和我无关；如果，其中有我的部分，那是因为我的工作做得不好。从此，弗洛伊德能够将精神分析和所有近似于暗示的东西分离了。

未完待续。

①维克多·陶斯克是有关临床精神病和艺术家个性的心理分析概念的最早倡导者，相关资料可以参考微信文章《自杀的弗洛伊德门徒》

②《Animal,mon frère,toi》,Paul Roazen

③《Correspondance avec Sigmund Freud,suivie du Journal d’une année》,Lou Andreas-Salomé

④《Conseils au médecin dans le traitement psychique》，翻译参考了豆瓣文章《对开业从事精神分析的医生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