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和纸巾盒 第二季 第二次会谈
拉康和纸巾盒 第二季
Séance 2
作者:Chris Simon
译者:刘晨晨
上回提要:
分析家赫维曼金回到工作中并且接待了朱迪特。对于他的突然消失,赫维曼金并没有做任何解释。朱迪特在分析结束后回家的路上非常不情愿地碰见了马克西姆。
呀!一切都太迟了。马克西姆已经直愣愣的站在我面前,多么“惊讶”,我们之间的距离几近亲密。
——你好,朱迪特。我没时间停留,我正要去曼金那。
——我刚从那里出来。
马克西姆凝视着我,两颊轻微泛红,双脚交叉。
——他… 他怎么样?
——跟平常一样。
——凌乱的发型?
我笑了。他把手插进头发,试图用手掌把它们捋平顺。在我看来,他的动作更像是在抽搐,而不仅仅是在整理外形。
——他有告诉你他为什么缺席吗?
——并没有。但是,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去问他…
——你没问吗?
——问了。
——他什么也没告诉你?
我做了一个“没有”的手势,然后说到:
——这样,我们可以比较我们收到的回复。
他低下头,艰难地向前走着,然后又向我折返回来,一边注视着Saint-Georges广场,一边反复地把他的手从牛仔裤兜里拿出来又插进去,反反复复了三次。
——我忘记关炉灶了。
我很好奇,他是如何在炉灶和我们的谈话之间建立起联系的。
——你确定?
——不… 是的…
他让我感到烦躁,但同时,我立刻想到了可以毫不费力就能摆脱他的办法。
——那你应该去确认一下。万一呢。你不想迟到,但是最好谨慎一些不是吗?
——没问题的。我提前了很多出门。这是曼金的主意。他的手段起作用了,我差不多能准时到。至少,上一次我是准时了,而他却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回去确认一下是很正确的。想象一下,万一爆炸了呢。
马克西姆做了一个好笑的鬼脸然后就溜了。我看见他消失在人行道的中间。打发他走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只要能顺着他的想法,激起他的焦虑和不安,表现出一副很真实的样子就可以。我们脆弱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他人一旦对我们有些许了解,就好似拥有了支配我们的权利。反之亦然。有些人会说我刚才的行为是欺骗或者操控。是吗?
实际上,我仅仅是运用了我了解的信息。我把它们相互联系,总结概括而已。
在现今世界里,信息成为了用来交换有更高价值的东西的砝码。有些企业,就像Facebook把它们的商业运营建立在这些信息之上… 它们把我们的信息卖给其他的企业,而这些其他的企业把这些信息运用到不同的项目以及不同的目标中。
人们之间这些轻微的操控或欺骗并没有被察觉,然后它们却每天在成千上万的人之间发生着,因为获得想要的,或者说需要的,是人们一出生就拥有的第一位的欲望。生存的问题。所以,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了解他人是非常重要的,但是更重要的是了解自己。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放在裤兜里,包背在肩上,有时候我的目光会被房屋的建筑细节勾住。
我的分析收获了一些成效。我能建立起我和他人之间的不同。我可以区分那些属于我和不属于我的东西。一条真正的边界线被延展开,柔和且坚定,就像毕加索或者霍铂的画作中那些清晰明确的曲线一样。在他人与我的界限问题上不再有模糊的地带。曾今这些模糊的地带一度越来越厚重,并且发展成为了灰色的地带,从苍白变到深沉,从浅淡变到晦涩。(现在)各种角色能够正确的被分配,一切都井然有序。我用自在和快活在我每天的生活中划出界限。我走出Notre Dame de Lorette街,走路能够让人清晰地思考。我经过一些Faubourg Montmartre街道上的古老商店。这个街区诞生于19世纪,但是在我看来确过分的现代,它那些狭窄的街道,商贩,服务,行人完完全全适用于21世纪。这让我想起纽约。人们在那里能感觉到彼此的联系,感受到激动。我穿过Lafayette街。
上楼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刚才没有向朱迪特道别。不安。我担忧很多事情。当一辆警车或者一辆急救车停在我居住的街道上或者隔壁的街道上时,我会觉得他们是为我而来,因为我而发生了某件不好的事情。我会想象所有的可能性。我会联想到我可能一直让天然气或者浴室的水龙头处于打开的状态,或者我没有关掉烧水壶下的火。有时候我会想象我可能没有正确地熄灭烟灰缸里的烟头,于是乎火星从电线开始一点点燃烧,最后整个公寓都被点燃了… 一种持续性的焦虑,一种不会制动的罪恶感。我告诉自己,是因为我,一些无辜的人会失去他们的财产,他们的回忆,甚至是他们的生命。
我打开房门,一个门闩接着一个,迅速冲入厨房,检查煤气灶的开关。所有的指针都指向零。我确实有很好地关掉天然气啊。我送了一口气,深呼吸一口,又重新一层一层的走下楼。我还剩十五分钟去曼金那儿。然而,令我感到放心的是,他回来了并且现在在分析室中等待着我。
一个朋友的朋友向我推荐了这位精神分析家。我觉得他有点… 怎么说呢,在准则之外,这不一定会让我不满意。我曾听说过太多这些在Saint-Germain-des-Prés街区(巴黎始终心的富人街区)的分析家,他们坐在皮质沙发里俯视着分析者并且自吹自擂,可我却对此感到好奇。他分析室风格的简洁和家具的现代化让我感到满意。没有波斯的地毯,没有红色的长沙发,也没有Lalique公司的新艺术风格的台灯。他邀我在两张沙发中的其中一张坐下,我照做。
——抱歉,这张是我的。
我感到自己的愚蠢,我立即站起身然后重新在第二张沙发上坐下。像铁砧一样强大的沉默压制着我。跟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男人一起被关在一个空间里使我很不自在。我感到要窒息了我曾觉得我有成千上万需要诉说的事情,但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个词汇在此刻进入我的思想。他交叉双腿。我总是觉得交叉双腿的姿势很优雅,在女人和男人身上同样的优雅。良好公民的标志。
——我的小奶猫…
这第一个词汇让我吃惊,但是太晚了,需要继续…
——它不吃东西了。从三天前开始,它就躲在我的床下,我无法让它出来。我尝尽了所有的办法,甚至是它最喜欢的猫粮。一些稀有的小点心。我只可能在BHV商场(法国一家类似于老佛爷的高端综合性商场)找到这种点心。BHV设有一家专门面向宠物的商店。是在一条平行于Rivoli街道的小路上。所以,我同时也买了一些玩具,但是这也没有奏效。无计可施。我知道它有些固执,可现如今(的情况)有些让人难以理解。我尝试用猫薄荷(一种草本植物,具有特殊气味的唇形科植物),毫无用处,没有任何结果,它仍然没有从它的藏身处出来。然而,通常来说,它是很迷恋这植物的。我疑惑于我做了什么以至于它如此这般的躲避我。我总是照料着它,就像这是我的孩子一样。我每天为它按摩,刷毛,更换褥垫。它总是有些无理取闹的,但是现在,我想知道… (为什么)对我这样。要是我曾连续几天留它独自(在家),那么我能明白,但我从未让它体验过如此长时间的缺席。我每天都在它身边,忘恩负义的小家伙。
——非常好克洛伊,我们下周再见。
助理在打电话,她向我做了一个去等候室的手势。分析室的门还关着。我走进,尝试把耳朵靠近门,却不把耳朵放在门上。我听到一个声音。这是一个好的信号,曼金还没有结束这场分析。那么我是准时了。我又向前走了几小步,又想起了和朱迪特的相遇。
一位身型修长的女士,全身穿着白色,突然从分析室中出现,曼金紧紧地跟在她旁边。她看也不看地从我面前走过,当曼金邀请我进入分析室的时候,她已经走远了。
——抱歉,我晚了。
我们进入分析室。他坐下。我研究着他。在我看来他没有丝毫改变。
——我也是。我在街上遇见了朱迪特。她告诉我她从您这里出来。
曼金什么也没说,他用一种避免了说话,判断和思考的表情看着我。我保持着站立,两脚并拢。茶几上空空如也,没有纸巾。
——她拒绝告诉我上周在您身上发生的事情。
——没什么严重的。仅仅是一个意外情况。我真是抱歉没能提前告知您。
——我(那天)很准时。
——我的助理告知我了。真是祝贺您。您请坐。
我把双手潜进裤兜的最底层,但是什么也没有,没有纸巾或者没有一张我可以用来擦拭的纸。(难道)我要坐在那些陌生人流过汗的皮沙发上吗?尤其因为太阳正打在玻璃窗上,这分析室里非常热。我脱下外套,继续我的“挖掘”。我感觉这可能让他不耐烦。
——这难道不有点奇怪吗?我想说,她出现在我的街区中?
——每天有多少人在您的街区里散步?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正穿过我的街区。她,她知道的。她曾来过我家…
有关那场相遇的回忆又席卷而来,我感到不适。
——您所在的那条街是在她回家的路上吗?
——我没想到这点。
我不再想谈论朱迪特。当下我想起在我离开厨房的时候,水龙头是否有完全地关上。在离开之前,我非常的口渴,大概是因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爬了两次六层楼(的原因), 所以我喝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
——您要保持着站立吗?
——我没有可以擦座位的东西。
曼金朝茶几瞥了一眼。他的目光穿过着空间。一种不能落在空虚上的目光。也许他不赞同我对于纸巾的使用方法并且认为不再提供纸巾是明智的。
——为什么不把您的外套放上面?
我犹豫着。我们都闭上了嘴。在这空间里那面最大的墙上,那印象派的海浪来来回回,无声,它那成千上万的发着细闪的笔触让我得以冷静。我数着这些细闪,感觉到平静,感觉到从世界和生活的混乱中被保护着。
我无法坐在地上。地毯,比皮质更糟糕。街道上所有的细菌都被带上来,并且摩擦着这些纤维,它们有时间在这里生长和繁殖。(如同)一个真实的微型丛林。
——今天,为什么没有纸巾?
——您需要我让比阿特丽斯拿一些来吗?
他把手靠近电话。
——不,没有必要。
他重新折起双臂。不想被打扰。
——在来这里之前,我紧紧只折回家三次。
——少了一半(的次数),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也没那么累人了!我觉得我不那么焦虑了,其他方面,我不再放任自己去商店买一些我不需要的东西。我可以坐在您的办公桌上吗?
——我更希望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只有我用过这椅子。
我想到一位数学女老师曾坐在她的讲桌上。我觉得她曾尝试靠近我们,很酷的样子。她一爬上讲桌,那些男生们就不再听她(讲课)。他们偷看她的下体的毛发,我也是。一种新的定理占据了思想:下体毛发的颜色是否和头发颜色一样?或者不一样?
曼金站起身,把椅子向前挪到分析者用的沙发旁边的位置。我犹豫… 我肯定让他厌倦。
——我觉得兴奋剂起作用了。
我坐下。
——之前,当我来见您的时候,我在一个无底洞的边缘… 但是,今天,我更感觉是在墙角边。
——墙角边?
——化学(物质)使我安定下来,面对着您,我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说什么事?
——这周,我扔掉了十几包脏衣物。
——为什么没有洗?
——我没有洗衣机。
——在您家附近没有自助洗衣店吗?
——细菌,我… 我无法在肮脏的机器里面清洗我的衣物。人们无法在清洗衣物之前清洗机器…
——冗长的程序。
他笑了为了向我显示他是在开玩笑。
——上周天,我看到两个流浪汉睡在付费洗衣房里面。
——如此看来,您可以投资一台洗衣机。
——真的没有空间,尤其是处理那些流出的东西很复杂。我住在一栋至少从80年代开始就没有被翻修过的公寓里。
——向您的房东谈一谈。
——更简单的是搬家。
——有一个舒适的家,这很重要。
——我不能同时做所有的事情。我正在找一份其他的工作… 我想要您… 在面试上,我无法集中注意力,保持镇静,听面试官说话。我总是抢先在他结束句子之前就回答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处于一个迫切需要这份工作的人的位置上,好像我从很多年前就没有工作并且不再领取失业救助金一样,可我完全不是这样的!我感到这家公司的玩弄。这周我去参加了一个有更高薪资的职位的面试…
——您做什么?
——规划人员。我为各个公司制定每周时间表… 我由内而感到恐慌。我不能接受面试没有任何结果,不能接受公司可能不适合我,不能… 尤其,我从无法评估自己作为候选人的表现。我离开时对这次面试的结果一无所知。我是否让他们满意?更糟糕的是,我带着一种消极的情绪回到家。我觉得,怎么说呢,一阵阵波浪,向我显示我被拒绝了。
——如何显示的?
——一些带有负能量的波浪冲向我,并包围了我的整个身体。
——您什么时候会得到回复?
——不会在下周之前。我害怕他们拒绝我。我会觉得这是一次失败。
——失败对您意味着什么?
——对于拥有一份好工作,获取好生活的无能。我不知道…
——但是您是有能力的,因为您已经工作过。
——我一副被击败的样子回到家,我无法再忍受厨房里的面包屑,冰箱里的残羹剩菜,我的内衣裤还有浴室里随地可见的脏袜子,我的头发落在浴缸和洗手池的水管里,我的垃圾,垃圾桶… 于是乎,我开始把所有的这些东西归集进袋子里然后扔掉,扔掉,扔掉…
——(没有请)清洁工吗?
——我不知道… 其他人触碰我的东西… 我可能…
我突然间很热,有一种满脸通红的可怕的感觉。
——我可能会感到有些羞耻…
——羞耻?
——我没有办法看着她的眼睛或者甚至跟她说话。
——有男清洁工,如果您更偏向的话。
——我仍然会感到羞耻。
高声的表达我所想使我感到周围有巨大的空白。
——我们今天将停在这里。
我用我羞耻的手指跟他握手,我的生活也是羞耻的,带着那件让我的衣物紧贴皮肤的羞耻的行李。
译者简介:
5年留法经历 擅长法语口语交流 精神分析爱好者和学习者
工作经历:
2019年至今:法语机构老师兼教务主管 (成都)
2018.2-2018.11: 法餐厅经理 (鲁昂,法国)
分析:
2020.2至今: 个人分析,每周两次
参加培训:
无意识研究系列中法研讨班(第一轮):《儿童普通精神病的临床》(Ana Saldarriaga夫人)
热心于精神分析的专业翻译,已为多名分析家进行过督导翻译,愿意继续为精神分析实践者提供有偿口译业务。
联系方式:
18780111496(电话+微信)
liu.chen@outlook.f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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