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熊:二百零一方青田石
在近六十年的学印生活里,青田石是我使用最多的印材。
1960年代,西安没有出售篆刻创作用的、尺寸稍大些的石材,刻字店或个别文具店仅有两公分以内的名章用石,当然数量和品种也极少。更多的是像牛角、有机玻璃(当时习称为『化学章』)这类比较耐用的硬质材料或廉价的木质印坯。
1966年借『串联』之机,和班上同学先后去了成都、重庆。不知是因为『扫四旧』的原因,或是没有遇到相关的店铺,在四川(当时重庆尚未设直辖市)也未见到有印石出售。秋冬之间,我们辗转进了北京,倒是在琉璃厂见到了不少印石,不少标价在几元到十元之间,在今天看来,似乎不贵,当时却令我望洋兴叹。有一天转到王府井,进了位于街南头路东的工艺美术大楼,店内除了各种工艺美术商品外,竟然有青田石出售,价钱自然比琉璃厂便宜了许多。其中一方六公分见方,高约十公分的印石标价一元五角,我未免心动不已,搜搜兜里的大小票子,总共不过一元左右。想转身离去吧,又未免于心不甘。最终,还是一起来的同学慷慨解囊,帮我凑够了钱,算是购回了属于我的『正经』印石。这方青田石曾多次 刻过又磨过,东西应该还在,只是一时竟寻觅不出。
那时候学习篆刻,除了没有老师、缺少资料,更奇缺的就是石材。情急之下,几乎所有能替代的材料都曾经尝试过,如破砚台、老砖头、瓦片,滑石等等,其中也有属于叶腊石的各种边角料。拿回来后佯机磨出一两个平面,便可过把瘾了。1971年前后和傅嘉仪兄共同创作的《国际歌》《国歌》组印中,不少都是这种材料。
1972年春,已经在工厂做工人的我被派往上海制皂厂学习肥皂、香皂模具制作技术。厂子在杨浦区,离城中心颇远。第一个周日,先是乘有轨电车,再转乘公交车,直奔南京路上的朵云轩。在店里,一边欣赏陈列的书画作品,一边眼馋着各种文房用品,再就是选购印石。朵云轩的印材品种倒是不少,其中,最实用的则是3公分见方、高4公分的练习用青田石。当时实行计划经济,商品价格统一制定,3×3×4的青田石每方零售二角整。
上海人做事精细,印石按不同规格整整齐齐地摆在玻璃柜台里,小尺寸的每种有二十方左右,3×3×4的那种不过十方左右。青田石性脆,容易有裂隙,偶然也夹有沙钉之类的杂质,这些都不利于刊刻。加之还有颜色上的差异,购买时难免就有挑选的过程。当在陈列品中挑不出几方时,我想请营业员再补充些新品供选择,但被拒绝了。后来,每次再到南京路,先往朵云轩选印石,之后往他处办事,待返厂前再至店内转转,如果柜台里补充了新品,又可挑选数方。
我在上海逗留了三个月,从朵云轩购回的印石随即在工余时间都练习刻治成印。待到离开上海时,总共买了约一百方3×3×4的青田石,所有印石至少都刻过一遍。这也是我第一次大规模地购买印石。回西安后,将在上海的刻印辑为三册,起名为《客沪印石》。
近十年后,又有机会购买了一百方青田石。1980年代初,出差武汉,任务完成后转至汉口的荣宝斋店里,又见有3×3×4的青田石,遂开始挑选。柜上那位五十多岁的营业员大叔见我挑了不少,颇觉诧异,知道我喜欢刻印后,大叔尤为高兴。当我提出能否再取出一些挑选时,大叔表示没有问题,只是要求我将选过的印石依原样按十方一组包好。在大叔『纵容』之下,反复多次后我竟凑了个一百方的整数。看着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大叔说:『小伙子,一次买这么多印石真不多见,你这算是批发了。我有一点小权力可以给你优惠!』虽然自在上海买印石已过去了十年,价格仍是原样,一方两角钱。最终,大叔收了十八元,并帮我码好,捆扎结实了。出门后,又忆起当年在上海买印石的经过,心里未免生出些感慨来。
2019年春节,和老伴游历武汉,特别让魏晓伟君陪我又去了汉口荣宝斋店里。门里门外已非当年景观,那位大叔自然也不可能再见。我给晓伟君讲了四十多年前的经过,只当是对旧人事的凭吊罢。
快六十年了,手中刻过的印石总在万数以上,或者还有很多细节趣事可以追寻,但这二百零一方青田石却是难以忘怀的陈迹。
辛丑四月既望草于风过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