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故乡的年味】◆令军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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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年味
寒假的一天早晨,上小学的儿子在客厅里背着唐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诗中描写的场景,在我的脑海中慢慢放大,继而变得清晰。一个个镜头,一幅幅画面,熟悉又亲切,逐渐地连成一部故乡腊月的微电影,在我的眼前缓缓上映。
我的故乡,宁远小城,是陇海线必经之地,渭河穿城而过。
进入腊月,年味,如打翻的四门醋,开始在宁远街头飘荡开来。街上的人增多了,摊子上之前滞留的货物明显畅销。
“腊月八,米饭熬来夸塔塔。末米饭,打老汉。”在孩子们的儿歌声中,农历腊月八踏歌而来。腊八粥,是宁远人过年的前奏,家家户户一定会做的。腊八粥,宁远人称之为“迷魂汤”。腊八粥喝完,人们就开始迷迷糊糊(意为忙得糊里糊涂)的准备年货了。
腊月八一过,村中的杀猪声此起彼伏,年味越来越浓。浓得如那煮肉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那时的农村,家家养猪,户户炒臊子。不炒几坛臊子,还过什么年?
腊月的猪肉是最好的,肉紧、味鲜、耐贮存。所以,每家每户都要炒上几瓷坛。臊子里放足盐巴,调料,上面用猪油封住。这样加工的臊子,吃到来年端午节,仍然鲜美如初。大肥猪,已经挂在搭好的木架上。杀猪的在猪腿上割了一道口,鼓起腮帮子,使劲吹起来。片刻,大肥猪就像一个白白的大气球。大人们忙着和杀猪的商量如何卸肉,那些适合做糟肉,那些适合炒臊子,那些适合做红烧肉。孩子们,也有他们所操心的,那就是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猪尿脬从猪肚子里取出来。先把猪尿脬吹大,当球来踢,等它干了后,又可以蒙于瓷缸子上,当鼓打。
腊月二十三的祭灶,也是腊月中不可或缺的活动之一,有的地方称之为小年。这一天,讲究吃祭灶糖和搅团。祭灶糖,是用一种叫糜子的农作物加工而成的糖果,色白,特粘,用牙齿咬,常会把牙齿粘住。搅团,腊月二十三的“官饭”————家家都要搅一锅。做搅团,包谷面最佳。做法与馓饭类似。不过,馓饭稀,搅团稠。
腊月二十四,谓之“官扫”,无需看日子,这一天就是扫房的良辰吉日。轻一点的家具,全部抬到院子里,抬不动的用报纸床单遮挡。找一根长长的棍子,把笤帚绑到棍子一端。用这样的长笤帚,去扫屋子的角角落落。扫房,扫除旧的脏的不吉利的一切,除旧迎新。
腊月三十,只有早上的半天集。重要的年货已经购置齐备,三十的这半天,主要是赶闲集。
鞭炮,烟酒,是三十赶集的重头戏。下午一点多,店门已关,街上,看不到一个人渣渣,所有的人,仿佛都被风刮跑了。
最隆重的除夕之夜已到跟前。下午三点多,准备工作就已经开始。清扫院落,巷道也被扫的一尘不染。开始贴对联了,所有的房间门上,都配有对应的春联。
贴完对联,布置香炉。香炉一般有三个。院子中央是天神的,家门口是门神的,厅房里是先人的。五点多,开始接“先人”——就是把逝去的祖先迎回家一起过年。厅房的供桌上,家里祖宗的牌位,早已立在桌子的最中央。牌位前,城里买来的酥软点心,色泽红亮的苹果。家里新炸的油饼,麻花。一盘盘,一碟碟,摆放整齐。
拿一株点着的香,提一串鞭炮来到大门外,热闹的鞭炮声里,迎接先人回家过新年。小时候,迎接完我家的先人,我就迫不及待地奔出院门,和伙伴们一起去巷道里捡拾鞭炮去了。燃放过的炮屑里,常常会有没响的哑炮。我们争抢着捡起那些哑炮,吸着鼻涕,手冻得通红通红,但总是乐此不疲。终于捡了满满的一兜,把哑炮放在石板上,找一块石头,砸在哑炮上,啪啪啪,太过瘾了!
母亲熟悉的叫声在巷道里响起来,一定是饺子熟了,叫我来献饭。我意犹未尽地收拾好刚才的战利品,朝家里走去。
按照母亲的吩咐,我先洗了手。饺子已经装在漂亮的刻有好看花纹的献饭碗里。这些碗,母亲平时都舍不得用,存放在碗柜里,只在腊月三十献饭时才会取出来。端起碗,我虔诚的先在院子中央的香炉前跪下来,滴了几滴汤,然后来到院门口再滴几滴,最后才来到厅房,献在供桌上,给先人们享用。
给各位大神及先人献完饭,我们就可以吃饭了。腊月三十的饺子,不用问,家家都是韭菜饺子。宁远,乃蔬菜之乡。冬日,渭河两岸,白茫茫,连绵不断,都是塑料大棚。宁远韭菜,无污染无公害。一指来宽,绿叶白根,鲜嫩无比。饺子馅,一般有两种,韭菜鸡蛋或韭菜肉。饺子里,还会包一颗有硬币的,母亲说,谁吃了,来年会有好运的。小时候,为了吃到那颗包有硬币的饺子,我们兄弟几个的肚皮,总是撑得圆滚滚的。现在想起来,都会忍不住笑出声。
吃过晚饭,全家坐在热炕头上谝闲传,打扑克,看春节联欢晚会。
临近十二点,炮声此起彼伏,在空中呼朋唤友。随着春节联欢晚会上钟声的响起,渭河南北,炮声织成一张网,把整个小城及周围的村子裹个严严实实。
村边的龙王庙里,此刻,更是热闹非凡。十二点整,庙里挤满”了“抢头香”的人。据传,除夕夜,能抢上头香————新年的第一株香,来年定会运气福气旺旺。所以,小时候,我们每年熬到十二点,都要去庙里烧香。
有时候,大人还在喝罐罐茶,谝闲传,看电视。孩子们却困得不行了,在炕头东倒西歪地睡着了,手里还拿着半截熄灭的香头。
夜深了,已经交过夜。新年,在鞭炮声中闪亮登场。
“千户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儿子朗朗的背书声,把我从回忆中惊醒。沉浸在昔日的年味里,我知道,小时候我所经历的过年的一切,对于背诗的儿子来说,是多么遥远而陌生。
是啊,人们的生活水平一年胜过一年,而年味却渐行渐远。每年临近腊月时,浓雾一般化解不开的乡愁,将我紧紧缠绕。年和故乡有关的东西,都会让我浮想联翩。远离故乡的我,唯有打开记忆的画卷,让故乡的年味,飘荡在记忆的天空中,慰藉我永远不变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