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时间

文/黄丹丹

十月底的那个周五傍晚,我乘高铁从亳州往合肥赶,因为掐着孩子放学的点,心理状态就是一个“赶”字。这一度,都在“赶”。匆匆忙忙地赶。

如果让我用“赶”组词,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赶牲口”,虽然我不是农家出身,并没有赶牲口的经验,但不知怎的,脑中就会冒出这个词组来。牲口需要人来赶,实施“赶”这个动作的是人,而人自己的“赶”,还是人。人也真是的,非得“赶”才能过日子吗?又想到一句刻薄恶毒的骂人话“赶死去啊”。其实细想想,这真不是骂人,是很有哲理的一句话呢。生命就那么长,时间就那么多,急急忙忙地赶,可不就是“赶死去”么?但人是无奈的,人制造了钟表,令时间有了具象,时间限定着很多事,牵着人不得不遵守它的规则。再组个词,就是“赶时间”。还是人在“赶”。可怜见的人。

且回到那天的高铁车厢。旅客们都坐妥之后,我偶然一抬头,朝着车窗,望见了在皖北平原上空的落日。它像一只红灯笼,挂在快速行进的高铁窗口。天地之大,我却把落日当成一只红灯笼。灯笼是挂在家门口的,可见我的归家之心。省作协在亳州举办小说研讨会,我只参加了周四下午与周五上午的研讨,余下一天半的采风,我都没能参与,得赶回家带孩子。说是爱好文学,但家在我心里,重于一切,孩子更是我可以为之倾尽所有的——这话多余,是个人都这样,所谓人性嘛。

我就那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落日,它投下的金光映亮了车窗以及窗下的旅客。那是一位年轻的男孩,在用微信视频。他戴着耳机,听不到对方说什么,但通过他说的话,可以判断,他是个远行的人,因为妈妈身体不舒服,特意凑周末赶回家,想给妈妈一个惊喜。也许和他视频的是他爸爸,他叮嘱对方,不要告诉他妈妈他回来了,但一定要拖着她不要让她吃饭,因为他已经订好了饭店,想请家人一起在外面聚个餐,开开心。当赶路的人,奔赴的目的地是家时,“赶”的心就会更迫切。落日正缓缓地坠往地平线。在深秋的皖北平原,地平线是绚烂的:层次分明的黄、红、绿,是秋这位画师精心绘制的图画。落日静静地沉将下去。过了皖北,那种开阔的平原风貌有了改变。淮河以南,村庄密了,落日的余晖打在一栋栋楼房上,像给一幅图描了金。到合肥南站,天大亮——城市的灯火,让黑夜变得比白天还要亮,霓虹闪烁,灯火辉煌。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曹操,想到了他的《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首诗歌,有着开阔的宇宙意识与冲天的豪气,是我自少女时代就很喜欢的一首诗。想亳州乃曹操故里,那里有曹操运兵道、建安文学馆,本想一访的,却因为“赶”,在亳州,只是在那间酒店里吃、住与参会。所幸,在周四晚餐后,与何荣芳、沙玉蓉一起出了酒店,沿着宽阔的马路往左走。走着走着,看见了一条河(或者叫景观渠),河沿上照旧如许多新城那般,建了景观带,有步道。我们便沿河走去,小半圆的月亮在天上照着我们,令我满意的是,那一片的灯光并不太亮,所以月光才得以显露。往前走啊走,突然,出现一尊绾髻束发长髯飘飘的古人石雕。曹操!我在心里默念,心头涌起一阵夜遇英雄的悸动。继续向前,折回时,我再一次落在后头,于月光下去看那尊石雕。月光柔和而有寒意,宛如落入历史的时间。

我就这么来到了亳州、错过了亳州,又追念着亳州。在追念里,亳州成了落日的余晖,成了平原的秋色,成了曹操的豪迈,成了诱我尽早再去的念想。我很期待,再去亳州时,它会成为怎样的意象在我心中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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