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倪博洋:中古二等介音的语音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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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中古二等字可能带有特殊介音。(郑张尚芳,1987;许宝华、潘悟云,1994;黄笑山,2002;杨剑桥,2013等)黄笑山根据二等字“牙喉音小韵用唇音字作反切下字时,开合口混淆不清”,认为“/-r/介音可能有某种圆唇的色彩”(黄笑山,2002)。这一研究思路提醒我们,要解决二等介音问题,还可以进一步发掘文献中的反切行为、异读材料等内部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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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三本《刊谬补缺切韵》体现的二等介音性质

“王三”二等字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切语在用字上并不平衡,二等字几乎不用作其他等字的切下字,难以用传统的一、二等字元音区别说来说明。而去掉27例例外,二等字的开口切上字仅9例,占总比例的3.75%,由此可看出二等与合口的紧密关系。
“王三”的切下字也反映了类似的信息。潘悟云(2001)指出:“介音的信息有时反映在反切上字,有时反映在反切下字,但是至少要反映在其中的一个。”此原则表面上与反切通例不合,背后有更深层的语音解释。观察三等被切字的非三等切下字,全是合口或二等字。从语言的经济原则看,两个发音部位极端的介音组合在一起时会导致舌头位移变长,发音费力,故当切下字为合口或二等时,其介音为复合介音ui或ɯi,完全由切下字承担介音信息负担太重,难以拼切,故而让切上字也参与分工,各表示一个介音。
另外,“王三”二等字的切下字多选用牙喉音字,虽然有例外,但“类隔”切共36个小韵的切下字一定是牙喉音字,非牙喉音切下字只有2例,分别是:“打,德冷反”与“

,奴版反”,其中“打”“冷”互用,自成一类不与他字系联。“

”所属的“潸”韵,除了“板”小韵外,其他小韵切语的切下字都是“板”,比较特殊,可能与其常用字少有关。“类隔”切用字极为整齐,可对比一等如豪(含上去)的舌音小韵15个,牙喉音切下字只有6个。这些切语之所以选用牙喉音切下字,是因为牙喉音发音部位与ɯ对应的半元音ɰ同是velar,又都具备[+high]特征,故最容易拼切。而牙喉音的发音部位加上后面元音的元音性特征,或许在语流中能够带出这个二等介音。

综上,“王三”的切上字与切下字都在不同角度反映出二等字与合口字的亲密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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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中古文献体现的二等介音性质

“王三”一等字与二等字在统计上,合口切上字的比例相差不很悬殊。需要观察其他材料。邵荣芬《晋书音义》、裴务齐正字本《刊谬补缺切韵》、敦煌字书《俗务要名林》的二等字切语绝不用开口切上字,如“王二”与《俗务要名林》的切语情况:
“含有ɯ介音”指二等、重纽三等、知庄母字。“王二”开口字27例中含麻三16例,“类隔”及“错讹”11例。《俗务要名林》未统计麻三,因为总共13例切上字都是开口,与二等区别截然。开口的两个反例是“耕,各萌反”“绗,何孟反”,都是“牙喉音+唇音”的反切结构,请参考黄笑山(2002)的解释。总之这些文献中二等不用开口上字。
在搜罗异读较丰富的《广韵》中,二等字异读的开口切上字只占10%,原因是其介音与u性质相似,故异读的切上字倾向于选用合口来表现。开口切上字较多地集中于庚、耕、咸、衔四个韵部,占比5.64%,可能因其带有圆唇性质的唇、牙韵尾,排斥二等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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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部文献中的演绎论证

如果认为二等具有一个与u在听感上及其相似的介音,则会产生以下两个推论:
(一)二等字开合口夹杂不清。
(二)二等合口与一等合口字夹杂不清。
“王三”的合口小韵或者在四声分布上与开口互补,或者所辖字为生僻字,或者所辖字有开口异读。二等合口字多有一等合口或三等合口的又读,大部分的二等合口小韵都或与三等或与一等的合口发生关系,而且尤其与一等更亲密。而一、三等合口异读除麻韵外不在同一小韵共现。以上验证两个推论均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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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系格局、域外对音与当代方言的旁证

中古二等与重三平行的音系格局、蕃汉对音、当代方言也表现出二等介音与u介音的混淆,但材料比较零散,性质也不尽一致,统合它们的最简单方法就是构拟一个与u听感相似的介音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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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古二等字的介音与二等合口字的演变

以前对于二等介音的讨论,多以开口字为例,合口字如何则付阙如。ɯ与u听感相近,不能在系统中长久共存。二等牙喉音字介音上古后期发生了换位:
二等舌齿音合口字少而不系统。舌齿音的合口来源于其圆唇韵腹,但二等字的主元音除江韵外其他均为a类元音,不满足合口产生的条件,此类合口字都是外来的,反映了与一等合口与二等开口的纠缠。
二等合口与开口从中古到近代的演变并不平行,当二等介音变为ɯ时,从音系学看,二等合口的两个介音ɯu同时具备[+back]特征,违反强制性非等值原则OCP(Obligatory Contour Principle),从而依次应用以下音系规则:
Rule1:ɯ→∅/C__u
Rule2:ɯ→i/C_V
文献证据如:一、在玄奘的梵汉对音中,梵文卷舌音+合口u的组合只用三等字来对译如竹、刍、蒭,而不用二等合口。二、《集韵》中切上字与被切字介音和谐,许宝华、潘悟云(1994)指出二等开口字用三等字作切上字,而二等合口字却用一等合口字。可见二等合口字很早就演变为单介音u。
参考文献
黄笑山 2002 《中古二等韵介音和〈切韵〉元音数量》,《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第1期。
李荣 1956 《切韵音系》(新一版),科学出版社。
欧阳戎元 2010 《裴务齐正字本〈刊谬补缺切韵〉的反切上字》,《语言研究》第3期。
潘悟云 2000 《汉语历史音韵学》,上海教育出版社。
潘悟云 2001 《反切行为与反切原则》,《中国语文》第2期。
邵荣芬 2008 《切韵研究》(校订本),中华书局。
许宝华 潘悟云 1994 《释二等》,《音韵学论丛》(第三辑),中华书局。
杨剑桥 2013 《汉语现代音韵学》(修订本),复旦大学出版社。
郑张尚芳 1987 《上古韵母系统和四等、介音、声调的发源问题》,《温州师范学院学报》第4期。

原文刊于《中国语文》2020年第5期

作者简介
倪博洋(1991-),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博士,南开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语语音史、汉藏语言比较、词学、文献学,在《中国语文》《语言科学》《古汉语研究》《语言研究》《民族文学研究》《文献》等杂志发表过相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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