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21 摄于光明惜物博物馆
公交摇晃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己学生时代,对这世界的好奇与耐心。那时会坐好久的车,满心欢喜去寻心血来潮突然想去看的景。大一的时候,会随意坐上陌生城市的陌生公交,在陌生的站点随机下车,美其名曰:邂逅未知的风景。会在元旦和朋友起大早,跑到海边等新年第一场日出。会骑一整天的单车,沿着情侣路一路骑到拱北口岸,沿途遇到吃草的羊,欢喜得像偷吃了九只小鸡的小狐狸。那时我极其信奉北岛写过的一句话:一个人行走的范围,就是他的世界。下大雨也会出门去找古巷,哪怕所见和预想完全不同也不恼,只说这一趟行程,单单为着街角小店墙上贴着的那行字、窜出来的那只猫也值了。大清早去红树林,举着手机问司机这个景点是不是就在下一站,司机苦口婆心说那边只有荒芜寂寥的沙滩,我不信,非得下车,结果在深山老林之间吓得全身发抖,沿途拦回程的车。惊心动魄后依然很开心,大呼也挺有意思的呀。背起包就能坐十六小时的硬座去西安, 一夜无眠,下车了也精神百倍,早上五点起,一天能踩点好几个博物馆,晚上十一点还骑着车城墙底下晃悠,和乘凉的大叔大妈聊秦腔皮影戏。回来时中停洛阳,下了车听龙门石窟遇到的陌生姐姐说起,古城有个古墓博物馆值得一去,立马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跑到那阴森湿冷的长廊,躬身弯腰出入于几百个亮着幽光的古墓,戴着耳机听了三四个小时的电子导游讲解。在杭州,铁轨突遇山体滑坡,返程火车晚点四个钟,愣是当机立断,从火车站出发,拖着个二十四寸行李箱,跑到了五站以外的美术馆,服务台存了行李,泡在里面三个钟。学生时代的热烈,是烧得火红的炭,煮得沸腾的水,是平静湖面飘下的层层芦苇絮。那时的我,真的像一个刚出襁褓的小婴儿,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周遭的世界:什么都有趣,什么都可爱,什么都有深意,什么都是生命珍贵的馈赠。从前慢,车马牛羊都慢,可惜,现在我风驰电掣,做什么都企盼一个结果和回应。算来已经好久好久,没再说走就走了。宁愿相信,不过是因为,工作的忙碌、疫情的肆虐、以及天气的炎热;而不是,我老了,对生命渐渐失去热情和探索欲了。中学语文课学屈原的《离骚》,这位伟大的爱国诗人,也感叹“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害怕时间白驹过隙,岁月催人老。我害怕变老,但我更害怕生命只有变老而无其他体验。比如我热爱我的工作,也毫不吝惜为其投入大量时间与心力,但我说过无数次,我并不欣赏全天候的工作狂,也不希望自己变成工作机器,我只接受自己,间歇性的工作狂。如果我在工作的循环往复中,变老之余,还淡掉甚至失掉了自己对世界的热爱与好奇,那将太可悲了。于是今天马上顶着烈日去找光明区内的博物馆——我怕热、怕远,搜得八九站公交之外的“惜物博物馆”。及至去了,结果赶上午间闭馆,转到附近的一家奶茶店,顺势认真看了贴满墙壁的留言版。“希望”这个东西,好像会传染一般,有时候,看着别人一笔一划写下的热忱与期许,好像自己,也获得了好多好多的力量。为了不让生活留下遗憾和后悔,我们应该尽可能抓住一切改变生活!当你觉得孤单的时候,你想想还有十几亿细胞只为你而活
点了杯台湾烧仙草,坐下来才注意到橱窗上贴着的一行字:热爱你生命中的每一个细节,永远花时间去寻找,让你感到快活的东西。心情大好,立马跟朋友感叹,生命真的处处充满积极的隐喻:下午博物馆开馆,摆满了上世纪的寻常什物,场馆很小,走一圈不过十来分钟,觉得,也不过如此。后来又去周围商场逛了逛,碰到一家服装店的湖南老乡,被拉着聊了好久,聊英语、育儿、投资、理财——是很精明很热情很有魄力的姐姐。走之前加了微信,邀我下次来家里玩。回程的车上,心里充满了难言的感慨。生命总是这样,在通往目的地的途中,穿插各种意外与惊喜。没有中午的闭馆,就没有后面奶茶店的精神补给,也可能没有后来商场闲逛的雅致。一环扣一环,你以为的“不顺”,也许是另一场相遇的铺垫。生命实在太大太大了,给它一点耐心与包容,去等待去遇见。我知道,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顾一切说走就走的少年了。我太急于求成,太想要生活事事给我答案。在生理年龄上,我是真的老了,没办法像以往一样疯狂熬夜皮肤也嘭嘭嘭充满胶原蛋白了,没办法接连走上十几个小时大气都不喘了,没办法活力满满每天都像打了兴奋剂了。我会疲惫、会喘息、会质疑、会追问、会迷惘,会羡慕我那些十五六岁像花朵一样娇嫩、阳光一样明媚的学生们。但心理年龄上,我多么希望,自己一直都是那个,追风的少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勇敢地跟遇到的每一个有缘的人,热情地寒暄,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今天开始追《乘风破浪的姐姐》,30位年龄30+的姐姐,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稚嫩,多了成熟女性的独立、优雅、知性、妩媚、性感、和坚韧,“扬在脸上的自信,长在心里的善良,融进血液的骨气,刻在生命里的坚强”——是我喜欢和钦佩的样子。再过几年,我也要三十而立了,坦白说,真的好怕变老,之前看周迅和陈可辛的专访,四十六岁的周迅,说自己曾因为看到脸部的变化而坐在沙发上痛哭。我没到她那个程度,可这两年,也日益恐惧。此刻我在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几岁,常常怀念自己十几岁时和二十出头时的学生时代,害怕自己终究丢了那个活力四射的少女。我只能不断地提醒自己:趁年轻,多体验一些,多邂逅一些,多记录一些。以后老了,也有悼念的凭据。正如四年半以前,写过的那篇《想优雅地老去》。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屈原《离骚》